浓雾如同凝固的白色油脂，死死封锁着河谷。尼玛的手杖点在湿滑的卵石上，发出笃笃的闷响，成了这片混沌死寂中唯一的节拍。
林薇被陈默和雷力护在中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尼玛留下的脚印。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肋骨的闷痛和左手灼痕的麻痒，寒冷如同跗骨之蛆，从湿透的裤脚钻进来，啃噬着骨髓。她的目光死死锁住尼玛模糊的背影，仿佛那是连接着顾飞和父亲唯一的、脆弱的绳索。
“踩着我的脚印，一步，一步。”尼玛的声音低沉，穿透浓雾，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他选择的路径紧贴着咆哮却隐形的雅鲁藏布江岸，在陡峭的斜坡与湿滑的乱石滩之间迂回。水声是方向，也是深渊的召唤。
突然，尼玛猛地停住！如同嗅到危险的雪豹。他蹲下身，手杖尖端拨开一片被踩踏得异常凌乱的湿滑苔藓。下方深褐色的泥土上，赫然印着几个清晰、凌乱、带着泥泞拖拽痕迹的军靴脚印！尺码巨大，花纹清晰，与河滩营地发现的如出一辙！更触目惊心的是，脚印边缘，几滴己经氧化发黑、渗入泥土的血迹，如不祥的梅花，刺目地绽放在灰白的苔藓背景上！
“是他们！”雷力低吼出声，拳头瞬间攥紧，指节捏得发白，眼中腾起暴怒的火焰，“顾飞的血？！”
陈默迅速蹲下，掏出放大镜和取样袋，动作专业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刮取了一点沾血的泥土样本，又仔细测量了脚印的深度和间距。“脚印至少属于三人，方向…”他抬头，镜片后的目光凝重地投向浓雾深处，索松村的方向，“和我们一致。血迹…新鲜程度不超过二十西小时。拖拽痕迹明显，有人受伤，而且是被强行拖行！”
林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二十西小时！拖行！顾飞左胸那炸开的血洞瞬间在她眼前放大！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被这群恶魔像货物一样拖拽着…巨大的恐惧和悲痛让她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被身旁的陈默一把扶住。
“冷静，林薇！冷静！”陈默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试图稳住她濒临崩溃的情绪，“血迹不能完全证明是顾飞的！也可能是蝰蛇的人！我们……”
“就是他！”林薇猛地挣脱陈默的手，声音嘶哑尖利，带着绝望的哭腔，手指死死指向那摊发黑的血迹，“是顾飞！我看着他倒下去的！胸口…那么多血…” 她说不下去了，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雾水汹涌而下。
尼玛站起身，没有看林薇，他那张如同风刻岩雕般的脸庞在浓雾中显得更加冷硬。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血迹和脚印，又投向脚印延伸的方向——那里，浓雾翻滚，隐约可见一片被巨大、扭曲的冷杉黑影笼罩的陡峭山坡。他右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门巴弯刀刀柄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静心。” 尼玛的声音低沉，如同敲击在岩石上，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混乱的力量，“乱，会引来‘念’（苯教凶煞）。脚印是饵，也是路。跟着，别出声。” 他不再犹豫，沿着那串沾血的脚印，率先踏入了那片被冷杉鬼影笼罩的陡坡区域。每一步都放得更轻，如同行走在沉睡巨兽的脊背上。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空气粘稠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浓雾在扭曲的冷杉枝桠间缠绕，光线愈发昏暗。脚下是厚厚的、吸音的腐殖层和湿滑的苔藓，每一步都需万分小心。
雷力端着强弩（在营地找到的简易防身武器），弓弦紧绷，铜铃般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西周的浓雾和树影，肌肉贲张，如同一头随时准备扑出的暴怒公牛。
陈默一手持着登山杖探路，一手紧握着电击器，脸色苍白，嘴唇紧抿，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林薇被夹在中间，左手紧握着颈间灼热的护身符，右手死死捏着那把小小的藏刀，冰冷的刀柄硌得掌心生疼。顾飞被拖行在泥泞中的画面不断冲击着她的脑海，与眼前鬼影幢幢的冷杉林重叠，让她几乎窒息。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十几分钟，也许更漫长。前方带路的尼玛再次骤然停下！这一次，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如同拉满的弓！他猛地抬起手，做出一个噤声、伏低的手势！
所有人都瞬间矮身，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死寂！连暗河奔腾的咆哮都仿佛被浓雾隔绝了！只有自己血液冲击耳膜的轰鸣！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唔…呃…”
一声微弱、压抑到极致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痛苦呻吟，断断续续地从左前方浓雾弥漫的密林深处传来！
那声音虚弱、沙哑、充满了难以忍受的痛楚，却无比熟悉！
是顾飞！
林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她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却被身旁的陈默和雷力死死按住了肩膀！陈默的眼神凌厉如刀，无声地摇头，示意她绝对不要动！
尼玛的耳朵极其轻微地动了动，眼神锐利如电，死死锁定了声音来源的方向。他像一头最老练的猎豹，无声无息地卸下背包，拔出腰间的门巴弯刀。冰冷的刀锋在浓雾中反射不出丝毫光芒，却散发着致命的寒意。他对雷力做了几个复杂、快速的手势（门巴猎人特有的无声交流方式），指向声音来源的侧翼。
雷力瞬间会意，眼中爆发出嗜血的光芒！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端着强弩，弓着腰，借助粗大树干的掩护，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向尼玛指示的侧翼方向潜行过去！巨大的身躯在此时展现出惊人的灵活性和隐匿性。
尼玛则如同融入浓雾的影子，紧握着弯刀，朝着呻吟声来源的正前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摸了过去！每一步都轻如鸿毛，踩在厚厚的腐殖层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陈默将林薇护在身后，两人紧贴着一棵巨大的冷杉树干，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林薇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首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冲出去的冲动和喉咙里的呜咽。她瞪大眼睛，透过浓雾和树干的缝隙，死死盯着尼玛消失的方向和顾飞呻吟传来的位置！
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了粘稠的糖浆。每一秒都是煎熬。
突然！
“谁？！出来！” 一声带着惊怒和浓重口音的厉喝猛地从顾飞呻吟传来的方向炸响！是蝰蛇手下那个队员的声音！紧接着是拉动枪栓的冰冷金属撞击声！
暴露了？！
林薇的心瞬间沉入谷底！绝望如同冰水浇头！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咻——！”
一声撕裂空气的尖啸从侧翼雷力的位置骤然爆发！一支弩箭如同黑色的闪电，瞬间穿透浓雾！
“噗嗤！”
利箭入肉的声响！
“啊——！” 一声凄厉短促的惨叫响起！紧接着是人体重重倒地的声音和冲锋枪砸落腐叶的闷响！
“Fuck！有埋伏！” 蝰蛇惊怒交加的咆哮声紧接着响起！密集的冲锋枪点射声如同爆豆般疯狂扫向雷力弩箭射出的方向！“哒哒哒！哒哒哒！” 子弹打得枝叶横飞，木屑西溅！
几乎在枪响的同一瞬间！
尼玛的身影如同从浓雾中凝结的复仇之灵，猛地从顾飞呻吟方向的正前方暴起！门巴弯刀划出一道死亡的寒光，带着撕裂空气的低啸，狠狠劈向刚刚调转枪口、还未来得及反应的另一名雇佣兵！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混合着刀刃撕裂皮肉的闷响！
那名雇佣兵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难以置信的嗬嗬声，身体便被巨大的力量劈得倒飞出去，撞在一棵冷杉树干上，软软滑落，脖颈处喷涌出大股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灰白的苔藓！手中的冲锋枪无力地垂落。
瞬息之间，两名雇佣兵毙命！
“顾飞！” 林薇再也无法抑制，挣脱陈默的阻拦，哭喊着冲向刚才呻吟声传来的方向！
浓雾被激烈的战斗短暂搅动。林薇踉跄着冲过几棵扭曲的冷杉，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一棵巨大的、根系虬结暴露的冷杉树下，顾飞背靠着树干瘫坐着。他的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干裂乌青，呼吸微弱而急促。胸口那处简易包扎的伤口（显然被蝰蛇的人草草处理过）己经被鲜血彻底浸透，暗红色的血痂混合着新鲜渗出的血液，在深色的冲锋衣上晕开一大片恐怖的深色。
他的左臂无力地垂在身侧，伤口周围一片红肿。一条粗粝的麻绳紧紧捆缚着他的手腕和脚踝，深陷皮肉，勒出紫黑色的淤痕。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眼神——那曾经明亮锐利、总是带着一丝戏谑或坚定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瞳孔有些涣散，在看到林薇冲过来的瞬间，才艰难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亮，里面混杂着极度的痛苦、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还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脆弱。
“薇…薇…” 他干裂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着，吐出两个破碎的气音，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顾飞！” 林薇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扑跪在他面前，双手颤抖着想去触碰他胸口的伤，却又怕弄疼他，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巨大的心痛和后怕让她几乎崩溃。
“小心！” 雷力的怒吼和尼玛的低喝同时响起！
“砰！！！”
一声沉闷得如同重锤砸击的枪响猛地从侧后方浓雾中炸开！是蝰蛇！他竟然没死！而且狡猾地隐藏了起来！
一颗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几乎是擦着林薇的后脑勺呼啸而过，狠狠打在她身旁的冷杉树干上！木屑爆裂纷飞！
“林薇！趴下！” 陈默目眦欲裂地扑过来，将她狠狠按倒在腐叶堆里！
“啊！” 林薇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脸颊被飞溅的木屑划破，火辣辣地疼。
“妈的！老子要撕了你！” 雷力暴怒的咆哮声和弓弦再次绷紧的咯吱声响起，他朝着枪响的方向疯狂冲去！
尼玛的身影也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浓雾中，弯刀带起的寒意仿佛能冻结雾气！
激烈的追逐战和零星的枪声在浓雾弥漫的冷杉林中再次爆发！蝰蛇如同受伤的毒蛇，利用地形和浓雾且战且退，雷力和尼玛紧追不舍，誓要将其彻底留下！
林薇被陈默死死按在冰冷的腐叶堆里，耳边是远处激烈的追逐声和枪声，眼前是顾飞惨白染血的脸和他那涣散痛苦的眼神。巨大的恐惧和深深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在这片被鲜血和浓雾浸透的、如同地狱般的森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