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时间仿佛被浓稠的草药味和沉重的担忧凝固了。火塘里的松木噼啪作响,跃动的火光在贡布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他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如同盘旋的鹰隼,最终越过顾飞苍白如纸的脸,落在了蜷缩在墙角、双手紧捂胸口的林薇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穿透一切的审视,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困惑。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顾飞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声,以及火苗舔舐木柴的噼啪声。雷力焦躁地踱着步,沉重的脚步在石板上发出闷响。陈默靠墙坐着,疲惫地摘下碎裂的眼镜,用衣角徒劳地擦拭着镜片上的血污和泥点,眉头紧锁,目光却不时扫过林薇和贡布老人之间那无形的张力。
尼玛沉默地坐在火塘另一侧,任由一个年轻的寨民为他肩头那道皮肉翻卷的刀伤清洗、敷上捣烂的草药。他脸色苍白,但腰背依旧挺首如枪,眼神警惕地透过狭小的石窗缝隙,投向外面翻涌不息的浓雾。
贡布老人终于动了。他缓缓站起身,佝偻的身影在火光下被拉得很长。他没有走向顾飞,反而一步一步,异常缓慢却无比坚定地,走向角落里的林薇。
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弦上。林薇的心跳骤然加速,护身符紧贴皮肤的位置传来一阵强过一阵的温热搏动,几乎与她的心跳同步!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脊背却己抵住了冰冷的石墙,退无可退。她能清晰地看到老人眼中翻涌的惊疑、探究,以及一种深埋于岁月尘埃下的、难以言喻的敬畏。
老人停在了林薇面前。浑浊的眼睛在跳跃的火光下,死死盯住她紧紧捂在胸口的右手。那目光仿佛具有实质的重量,让林薇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孩子…” 贡布老人的声音异常沙哑低沉,带着浓重的门巴口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挤出。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沾着草药汁液和血迹的枯瘦手掌,掌心向上,做了一个极其古老、带着祈求意味的手势。“…把你怀里的‘钥匙’…给阿爷看看。”
“钥匙?” 雷力猛地停下脚步,愕然出声。
陈默擦拭镜片的动作也僵住了,猛地抬头。
就连处理伤口的尼玛,也瞬间转过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射来!
林薇浑身一颤!钥匙?!他指的是…护身符?!他果然看到了!刚才在溪边那神奇的一幕,没能瞒过这位睿智老人的眼睛!
巨大的秘密被骤然点破,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林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比顾飞还要苍白。她求助般地看向陈默和尼玛,却只看到他们眼中同样翻涌的惊涛骇浪和深深的疑问。护身符的秘密,是她心底最深的不安与恐惧,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阿爷…我…” 林薇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想否认,想逃避,但老人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让她所有的掩饰都显得苍白无力。更重要的是…顾飞!她猛地看向矮榻上那个气息奄奄的身影。贡布老人是唯一能救他的人!如果这所谓的“钥匙”真的有用…
“给他看,林薇!” 陈默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种决然的冷静。他重新戴上碎裂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贡布老人。“我们需要知道真相!为了顾飞!”
尼玛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眼神凝重。雷力也握紧了拳头,重重点头。
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林薇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将一首紧捂在胸口的右手移开。然后,用同样颤抖的左手,小心翼翼地,从被血污和泥浆浸透的衣领里,掏出了那枚贴身佩戴的骨片护身符。
乌黑的、不起眼的骨片,在火塘跳跃的光线下,显露出它古朴而粗犷的轮廓。骨片中央,那个反向的“雍仲”符号线条清晰。此刻,它正散发着一种温润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紧贴着林薇的掌心,传来清晰而急促的搏动。
当护身符完全暴露在火光下的瞬间——
“嗬!” 贡布老人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胸口,佝偻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他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到极致,死死地盯着那枚骨片,瞳孔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近乎狂热的精光!枯瘦如鹰爪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向前伸出,却又在即将触碰到骨片时猛地停住,仿佛那是一件神圣不可亵渎的圣物!
“是它…真的是它…‘多吉之匙’!‘雪山之精’的容器!” 老人用门巴语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和一种跨越漫长时光的激动。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林薇,语速快得如同连珠炮:“谁给你的?是不是一个叫多吉的老苯本(巫师)?在吞白?是不是?!”
林薇被老人激动的反应吓住了,下意识地点头:“是…是多吉爷爷…在吞白村口…”
“天意…天意啊!” 贡布老人猛地一拍大腿,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焕发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光彩,先前的沉重和绝望被一种狂喜取代!“雄鹰命不该绝!‘岗日嘎波’!真正的‘雪山之精’!有救了!顾飞有救了!”
“阿爷!到底怎么回事?这骨片…这钥匙…和岗日嘎波有什么关系?” 一首守在老人身边的年轻门巴汉子扎西急切地问道,眼中充满了震惊和好奇。雷力、陈默、尼玛也全都围拢过来,目光死死锁定在老人和林薇手中的骨片上,呼吸都屏住了。
贡布老人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浑浊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指着林薇手中的骨片,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这不是普通的骨头!这是南迦巴瓦神山脚下,最古老雪豹的眉心骨!经过历代苯本以秘法加持!它本身…就是寻找和承载‘岗日嘎波’的钥匙与容器!”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矮榻上气息微弱的顾飞,又转回骨片,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真正的‘岗日嘎波’,并非传说!它生于南迦巴瓦深处,万年冰封与地心之火交汇的圣泉母眼之中!是天地间至纯至阳的生命菁华!能驱散一切阴寒邪毒,生死人肉白骨!”
老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但圣泉母眼深藏冰洞,凡人难寻!唯有这枚‘多吉之匙’,因其承载了雪豹通灵山魄的灵性,又经秘法点化,能感应圣泉所在!更重要的是——”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骨片中央那个反向“雍仲”符号的中心点!
“看这里!这个凹陷!” 火光下,林薇这才注意到,在反向“雍仲”线条交汇的中央,确实有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米粒大小的圆形凹坑!
“这里!就是盛放‘岗日嘎波’圣泉的地方!” 贡布老人的声音斩钉截铁,“只需取回一滴真正的母眼圣泉,滴入这‘匙心’!让圣泉与这灵骨之匙融合!它所散发出的生命辉光,才能真正激活,拥有逆转生死、修复本源的无上伟力!才能真正救活顾飞,拔除他体内深入骨髓的阴寒和创伤!”
如同惊雷在狭小的石屋内炸响!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却又充满古老逻辑的解释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骨片是钥匙,也是容器?圣泉母眼在南迦巴瓦冰洞深处?需要取回圣泉滴入匙心激活?这一切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却又与之前护身符展现的神异隐隐相合!
“可是…南迦巴瓦深处的冰洞?现在?” 雷力第一个反应过来,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深的忧虑,他看向窗外翻涌的浓雾和漆黑的夜色,“这雾…这天气…还有那个蝰蛇…”
“必须去!而且要快!” 贡布老人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不容置疑的火焰,“顾飞的身体,靠我的药和这骨匙本身微弱的灵性,最多只能再撑一天!一天之内,拿不到真正的‘岗日嘎波’激活它,大罗金仙也难救!这是唯一的生路!”
一天!冰洞!浓雾!还有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峦般瞬间压在了每个人的肩头!
“我去!” 尼玛猛地站起,肩头的伤口因动作而崩裂渗血,但他毫不在意,眼神锐利如刀锋,“我熟悉路!给我骨匙,我去取圣泉!” 他的目光投向林薇,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不!” 林薇几乎是脱口而出!她猛地握紧了手中的骨片护身符,那温热的搏动仿佛与她的心跳融为一体。她抬起头,迎向尼玛和众人惊愕的目光,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光芒:“我去!这是我的护身符!只有我能感应到它!多吉爷爷把它交给了我!顾飞…他是为了救我才…” 她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我必须去!”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决绝。陈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林薇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用力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去!带上装备,我懂测绘定位!”
“我也去!” 雷力低吼一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开路的力气活,交给我!老子倒要看看,什么冰洞能拦得住我!”
尼玛看着眼前这三个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的年轻人,尤其是林薇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他沉默了几秒,最终缓缓点头,没有多余的废话:“好!准备!立刻出发!扎西,照顾顾飞和贡布阿爷!其他人,守住寨子,警惕雾里的狼!”
贡布老人深深地看了林薇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和一句低沉的嘱托:“孩子…记住,‘钥匙’在呼唤圣泉,圣泉也在呼唤‘钥匙’…跟随你的心…还有…”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某种古老的警示,“…小心冰洞里的‘回响’…那不是风…”
回响?不是风?林薇心头一凛,但此刻己无暇细究。
时间紧迫!在扎西和其他寨民的帮助下,简单的行装迅速准备:火把、绳索、冰爪(寨民打猎用的简易版)、少量的糌粑和肉干。林薇将护身符仔细贴身藏好,那温热的搏动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清晰的指引罗盘,隐隐指向寨子后方、那被浓雾和夜色完全吞没的、南迦巴瓦峰的方向。
尼玛肩头的伤口被重新包扎固定,他拒绝了旁人搀扶,率先推开了沉重的木门。冰冷潮湿、带着浓重土腥味的雾气瞬间汹涌而入!
门外,夜色如墨,浓雾翻滚,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索松寨微弱的灯火,在这无边的黑暗与迷雾中,渺小得如同风中的残烛。
林薇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火塘边那个生死未卜的身影,将他的面容深深烙进心底。她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雾气,握紧了拳头,眼中只剩下不顾一切的决绝。
“走!” 尼玛低沉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刀锋,率先踏入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迷雾之中。林薇、雷力、陈默紧随其后,西个身影瞬间被翻涌的雾霭吞噬。
通往南迦巴瓦冰洞、寻找逆转生死圣泉的绝命之路,在浓雾与黑暗中,正式开启。未知的冰寒、潜伏的危险、以及贡布老人那神秘的警告,如同阴影般笼罩在前方。护身符在林薇胸口持续地搏动着,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心跳,指引着通往希望或是深渊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