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带着近乎残忍的明亮,粗暴地刺穿了窗帘的缝隙,将房间里的黑暗切割得支离破碎。林薇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浑身冰冷僵硬。
一整夜,她几乎没合眼,神经如同绷到极限的琴弦,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空调的低鸣、水管里水流过的呜咽、甚至窗外早起鸟雀的啁啾——都能让她惊跳起来,心脏狂擂不止。
指尖残留着石头冰冷的触感,书桌上那张摊开的、画着恐怖眼睛的深灰色纸张在黑暗中仿佛散发着幽光。顾飞最后那声被粗暴打断的警告——“忘掉坐标!扔掉石头!别信任何人!包括……”
视频中断前那声刺耳的破门巨响和踏进来的工装靴,如同梦魇般在她脑中反复回放,每一次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窒息般的恐惧。
巨大的担忧和自责像沉重的铅块,坠在她的胸口。都是因为她,因为父亲寄来的东西!她摸索着抓到掉落在腿边的手机,屏幕冰冷。她颤抖着手指解锁,点开顾飞的头像。
聊天记录停留在昨晚他发来的最后一条“材料我马上发你邮箱”和那个[抠鼻]表情。她犹豫着,编辑了一条信息:
【顾飞?你还好吗?昨晚……】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万一……手机不在他手里了呢?万一回复的不是他呢?顾飞的警告犹在耳边——“别信任何人!” 这简单的几个字,像一层无形的寒冰,瞬间冻结了她寻求帮助的冲动。她甚至不敢拨打他的电话。
最终,她删掉了编辑框里的文字,颓然地放下手机。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投向书桌角落那个硬纸盒。它静静地待在晨光未及的阴影里,沉默着。一整夜,那诡异的、沉闷的“嗡…嗡…”搏动没有再出现,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她极度惊恐下的幻觉。
但这死寂的沉默,反而比那搏动更让她心头发毛。它像一头蛰伏的、暂时收敛了爪牙的凶兽。
扔掉它?顾飞说的。可是……怎么扔?扔到哪里去?门外是否还有眼睛在盯着?她甚至不敢轻易走出卧室的门。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尖锐的《野蜂飞舞》铃声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开,吓得林薇浑身一哆嗦!
是雷力!
屏幕上跳动着雷力那张呲着大白牙、笑容憨厚的自拍头像。这熟悉而充满活力的铃声,像一道刺破厚重阴霾的阳光,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暖意。
林薇扑过去抓起手机,手指因为紧张和急切而有些发僵,划了好几次才接通。
“喂?薇薇!起了没?”雷力的大嗓门立刻穿透听筒,中气十足,瞬间冲散了房间里的压抑,“昨晚喝断片了!默哥说我差点抱着烧烤炉子唱国歌!丢大发了!哈哈哈!不过没事!你雷哥我钢铁之躯,满血复活!怎么样?边防证材料都带齐没?我和默哥在你家小区门口包子铺了!快来!牛肉馅儿的管够!”
雷力充满生机的嚷嚷声,像一股强劲的热流注入林薇冰冷僵硬的西肢百骸。她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是雷力,是那个永远像小太阳一样的雷力!他还惦记着牛肉包子!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常对话,在此刻的林薇听来,却如同天籁。
“喂?薇薇?信号不好?听见没?”雷力在那边疑惑地提高了音量。
“听……听见了。”林薇吸了吸鼻子,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我马上下来。等我一下。” 她不敢多说,生怕泄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
“快点啊!包子凉了就不好吃了!对了,飞哥呢?打他电话关机,这小子该不会也喝趴了起不来吧?”雷力随口问道。
顾飞……关机……
林薇的心又沉了一下,她含糊地应了一句:“可能……还没醒吧。我马上到。” 说完,不等雷力再问,赶紧挂了电话。
结束通话,房间里似乎还回荡着雷力那充满活力的余音。林薇靠在墙上,深深吸了几口气。雷力和陈默就在楼下,在阳光里,在包子铺的热气腾腾中。这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她不能再把自己关在恐惧的囚笼里了。
她站起身,腿还有些发软。走到书桌前,目光扫过那张画着恐怖眼睛的深灰色纸张。她咬着牙,用A4纸隔着,将它迅速折好,塞进自己背包最里面的夹层。然后,她的目光落在那个硬纸盒上。
扔掉它?顾飞的警告再次响起。但此刻,在晨光下,在雷力充满烟火气的电话之后,昨夜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似乎被冲淡了一些。
更重要的是,一种强烈的、近乎固执的念头在她心底升起:这是父亲寄来的唯一线索!它和那个坐标、那个石屋、父亲的失联,甚至顾飞的遭遇,都紧密相连!她不能扔!至少现在不能扔!她必须弄清楚这一切!
她迅速将硬纸盒盖上,用胶带严严实实地缠了好几圈,然后塞进背包的最底层,压在沉重的野外急救包和睡袋下面。做完这一切,她才稍微松了口气,仿佛将一颗暂时封印的炸弹藏了起来。
她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一角,警惕地向下张望。清晨的小区一片祥和宁静。晨练的老人,遛狗的主妇,赶着上班的行人……没有任何可疑的身影。
楼下包子铺门口,雷力那魁梧得像座小山的身影和陈默清瘦的、拎着个电脑包的身影清晰可见。雷力正挥舞着手臂,似乎在跟陈默争论着什么,阳光落在他朝气蓬勃的脸上。
这一幕,让她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下来。也许……昨晚的一切,真的只是噩梦?也许顾飞只是喝多了手机没电?她强迫自己这样想。
迅速洗漱,换好衣服。临出门前,她再次检查了背包,确认那张恐怖的画纸和封印的石头盒子都藏得严严实实。深吸一口气,打开家门。
温暖的阳光瞬间包裹住她,带着初夏清晨特有的清新气息。楼下包子铺飘来的食物香气真实而。她快步走下楼梯,走向站在阳光里的雷力和陈默,仿佛走向一个安全的港湾。
“薇薇!你可算下来了!”雷力看到她,立刻咧开大嘴,递过来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里面是几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快!趁热!牛肉馅儿,香着呢!默哥非说要吃素的,没劲!”
陈默推了推眼镜,手里拿着一个菜包,对林薇点点头:“早。昨晚休息得怎么样?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 他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如既往的敏锐观察。
“还……还好。”林薇接过包子,热乎乎的温度透过塑料袋传到手心,让她冰冷的手指感到一丝暖意。她避开陈默探究的目光,咬了一口包子,浓郁的肉汁在口中散开,暂时驱散了心底的寒意,“就是……有点没睡踏实,可能考后综合症?” 她找了个最合理的借口。
“正常正常!”雷力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三口就干掉了一个大包子,“一想到马上要去迦南了,我也兴奋得睡不着!嘿嘿!对了,飞哥呢?真没起?”
“他……电话关机了。”林薇低声说,心又揪了一下。
“靠!这小子!”雷力不满地嘟囔,“总这样,关键时刻掉链子!算了,不管他!咱们先去办证!回头再收拾他!” 他显然没把顾飞的失联当回事。
三人拦了辆出租车,首奔出入境管理局。工作日早晨,办事大厅里人不少。填表、排队、递交材料……流程繁琐但有序。雷力拿着手机兴奋地刷着各种户外装备的图片,陈默则安静地看着一本关于高原植物图鉴的电子书。
林薇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手里捏着排队号,目光却有些失焦地落在大厅明亮的落地窗外。
阳光灿烂,车水马龙。可昨夜那冰冷的恐惧和顾飞最后的身影,如同附骨之疽,始终盘踞在心底。她忍不住拿出手机,再次尝试拨打顾飞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己关机……”
冰冷的提示音像一根针,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烦躁地收起手机,一抬眼,目光无意间扫过大厅入口处。
一个穿着深灰色连帽衫的男人正从旋转门走进来。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身形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普通的毫无特点。他进来后并没有去取号排队,也没有找座位,只是站在离入口不远的一根承重柱旁,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玩手机,帽檐的阴影完全遮挡了他的面容。
林薇的心跳骤然漏跳了一拍!
深灰色连帽衫……模糊的身形……和昨晚巷口那个一闪而过的、窥视的人影何其相似!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是他吗?居然跟踪到这里来了?!
她猛地收回视线,身体不自觉地绷紧,手心瞬间沁出冷汗。她不敢再朝那个方向看,只能死死盯着自己手里的排队号,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许只是巧合?穿连帽衫的人多了去了……
“林薇?到我们了!”雷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薇一个激灵,回过神。她迅速站起身,跟着雷力和陈默走向办事窗口。递交材料、拍照、录指纹……整个过程,她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似乎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黏在她的后背上!她不敢回头,只能僵硬地配合着工作人员的指示。
手续办得很顺利。当拿到那几张盖着鲜红印章、意味着通往藏地许可的边防证卡片时,雷力兴奋地吹了声口哨。陈默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林薇将卡片紧紧攥在手心,那硬质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却无法驱散身后如影随形的冰冷窥视感。
走出办事大厅,阳光刺眼。林薇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下台阶,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边。她装作不经意地回头,飞快地扫了一眼大厅门口。
那根承重柱旁,空空如也。那个深灰色连帽衫的身影,消失了。就像他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
是错觉?还是走了?
林薇的心依旧悬在半空,无法落地。
下午,机场大巴载着他们驶出贡嘎机场。车窗外,拉萨城的轮廓在高原特有的清澈阳光下逐渐清晰。湛蓝得如同宝石的天空下,布达拉宫雄伟的红白宫殿依山而建,在阳光下闪耀着神圣而恢弘的光芒。
远处连绵的雪山峰顶覆盖着亘古不化的冰雪,在阳光下折射出纯净耀眼的白光。高原的风带着清冽的气息涌入车窗,带着青稞和酥油的味道。
“哇!布达拉宫!”雷力趴在车窗上,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孩子,兴奋地指着远处,“真他娘的壮观!比照片上看着带劲多了!”
陈默也望着窗外,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理性的欣赏:“嗯,建筑与山体的结合堪称完美,体现了极高的宗教和政治智慧。”
林薇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阳光如此炽烈,天空如此澄澈,雪山如此圣洁。这座日光之城散发着一种磅礴而宁静的力量,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污秽。
昨夜的血色惊惧和一路上的疑神疑鬼,在这片纯净的天地面前,似乎显得如此渺小和不真实。她紧绷的神经,在高原阳光和圣洁雪山的抚慰下,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松弛,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冽而稀薄的空气。
然而,当大巴车驶近航站楼,林薇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接机的人群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在熙熙攘攘、举着牌子的人流边缘,站着一个穿着深色冲锋衣、戴着墨镜的男人。他身形挺拔,像杆沉默的标枪,手里没举任何牌子。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但林薇能感觉到,那镜片之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人群,精准地、冰冷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寒意,如同毒蛇,再次顺着脊椎蜿蜒而上!
不是错觉!不是她神经过敏!真的有人在盯着她!从昨晚到现在,从家里到机场!这双眼睛,如同附骨之疽!
“怎么了薇薇?”雷力察觉到她瞬间的僵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一群普通旅客,“看到熟人了?”
“没……没什么。”林薇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发紧,“有点……晕车。” 她找了个蹩脚的借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传统藏族服饰、皮肤黝黑、笑容憨厚的中年男人挤过人群,朝他们热情地挥手,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喊道:“喂!是林小姐、雷先生、陈先生吗?这里!我是尼玛次仁!你们在派镇的向导!”
向导尼玛的出现,像一道屏障,暂时隔开了那道冰冷的视线。林薇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立刻拉着雷力和陈默,快步迎了上去。
“尼玛向导!你好你好!”雷力热情地伸出手。
尼玛次仁个子不高,很结实,像一块被高原阳光和风雪打磨过的岩石。他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笑起来显得格外淳朴,眼神却很明亮,透着一种久经山野的沉稳和精明。他用力地和雷力握了握手,又向陈默和林薇点头致意。
“扎西德勒!欢迎来到西藏!”尼玛次仁的笑容很真诚,目光扫过三人,在林薇略显苍白和紧张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眼神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但很快又被热情掩盖,“一路辛苦了!车子在外面等我们,先去派镇安顿下来!南迦巴瓦,正在等着你们哩!”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高原人特有的爽朗,驱散了一些林薇心头的阴霾。她跟在尼玛身后,走向停车场。在钻进那辆沾满泥点的越野车前,她忍不住再次回头,飞快地瞥了一眼航站楼的方向。
那个戴墨镜、穿冲锋衣的身影,己经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阳光依旧炽烈地洒在贡嘎机场宽阔的广场上,远处的雪山圣洁巍峨。可林薇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那道消失的冰冷视线,如同一条隐入草丛的毒蛇,让她明白,这片看似纯净无垢的日光之城脚下,早己投下了浓重而不祥的阴影。迦南密林的入口,就在前方,而未知的狩猎者,似乎也早己就位。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包最底层那个被层层包裹的硬纸盒。隔着厚厚的布料和背包内层,指尖似乎又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