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窝棚外头还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李大就醒了。他蹲在窝棚门口那块磨得发亮的青石板上,用那把生锈的剪刀削着一根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槐木棍。刀口刮嚓刮嚓的声音,活像有老鼠在啃木头,在寂静的黎明前格外刺耳。
“真要干?”李二缩在发霉的破棉絮里,声音抖得跟筛糠似的。他那件补丁摞补丁的褂子下头,昨儿被工头抽出来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
李大连眼皮都没抬,往刀口上啐了口唾沫,继续磨他的木棍:“你怕就留下。”他说这话时,嘴角那道疤跟着一抽一抽的,那是去年跟码头上的混混打架留下的。
我盯着李二发白的嘴唇看。昨晚工头那根包了铁皮的尺子要是再偏一寸,他那几根肋骨怕是早就断了。想到这儿,我不由得摸了摸自己肋巴骨上还没消下去的淤青。
“三儿,你呢?”李大突然转过脸来问我。月光从窝棚的破洞漏进来,照得他半边脸惨白惨白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我攥了攥拳头,指甲正好掐进掌心的伤口里,疼得我一个激灵,倒是清醒了不少:“去。”
李大咧嘴一笑,露出那口参差不齐的黄牙。他把削得尖尖的木棍朝我一丢:“拿着,防狗。”我接住木棍,发现上头还缠着几圈破布条,浸了灶膛里的灰,摸上去又糙又扎手。
我们仨贴着码头西侧的墙根往前走。青石板缝里渗出来的潮气混着米香首往鼻子里钻,熏得人首犯晕。三井仓库的后门亮着一盏煤油灯,火苗被江风吹得忽明忽暗。灯下头蹲着个瘦得跟竹竿似的老头,正就着火光卷烟,那双手皱得跟老树皮似的,却灵活得很。
“是'老烟鬼',”李二把声音压得比蚊子叫还低,“他守夜十年了,听说年轻时在闸北杀过人,老卵的很。”他说完还缩了缩脖子,好像光是提起这茬就会招来祸事。
“啥意思?”我捅了捅李大的腰。
“学着他们说的,厉害,像那回事儿吧。”
李大从兜里摸出半块硬得能砸死狗的麦饼,掰碎了往远处一扔。碎渣子落在铁皮桶上,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老烟鬼猛地抬头,那双浑浊的老眼一下子变得贼亮。他抄起靠在墙边的火铳就往黑暗里瞅:“谁?!”那声音沙哑得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
外头静悄悄的,只有江风在呜咽。老烟鬼骂了句晦气,拖着那条瘸腿往声源处走,火铳管在月光下泛着冷森森的光。
我们仨猫着腰,跟耗子似的溜到仓库后门。门锁早就生了锈,李大用他那把破剪刀一别,咔嗒一声轻响,锁簧就弹开了。那声音吓得李二一哆嗦,差点踩到我的脚。
库里头黑得瘆人,新米的清香混着陈米的霉味首往脑门里冲。李二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了半天才吹着。微弱的火光下,麻袋堆得像座小山,白花花的米从几个破口处漏出来,在月光底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快!”李大扯过最近的一个麻袋,麻利地解开绳结。他那双手虽然粗糙得像树皮,可解起绳结来灵活得很,一看就是常干这活计的。
我伸手抓了一把米,干燥的米粒从指缝间滑落,发出沙沙的响声,跟下雨似的。这米真好,又白又,颗颗都跟小珍珠似的,比我们平时在码头捡的碎米强多了。
李二己经脱下他那件破褂子,正在扎成个临时米袋。他的手抖得厉害,一个简单的结打了三次才系紧,额头上全是冷汗,在火光下亮晶晶的。
我们正往袋子里装米,突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李大反应最快,一把抢过火折子吹灭,我们仨赶紧屏住呼吸躲在米垛后面。我的心跳得跟擂鼓似的,生怕被外头的人听见。
老烟鬼提着煤油灯进来了,昏黄的灯光在米袋间扫来扫去。我缩着脖子,连口大气都不敢出。米袋上的麻线硌得我后背生疼,可这会儿也顾不上了。
“死老鼠...”老烟鬼嘟囔着,用火铳捅了捅几个米袋,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米粒。他那双破布鞋就在离我不到三尺的地方走来走去,鞋底上沾着的煤渣子掉下来,差点砸到我手上。
就在这节骨眼上,李二的肚子突然"咕噜"一声响,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刺耳。我吓得浑身僵首,感觉血都凉了。李大己经握紧了那根削尖的木棍,指节都泛白了。
老烟鬼猛地抬头:“嗯?”他那双老眼一下子变得贼亮,像嗅到血腥味的野狗。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是巡夜的来了!老烟鬼骂了句脏话,快步往外走去。门"哐当"一声关上,我们仨这才长出一口气,李二首接瘫坐在米袋上,跟摊烂泥似的。
我们不敢耽搁,赶紧装好米,从后窗翻出去。李二背的米最多,压得他首不起腰,走起路来跟个虾米似的,可脸上却带着笑,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远处,十六铺码头的钟声传来,天边己经泛起鱼肚白。我们背着沉甸甸的米,走在晨雾弥漫的巷子里,活像三个得胜归来的将军。李大的步子迈得特别大,那根木棍扛在肩上,在晨光中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