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西的脸烂了。
滚烫的米粥泼上去的第二天，他的右脸就鼓起水泡，黄脓混着血丝，像块被烙铁烫过的猪皮。他蹲在码头边的污水沟旁，用破布蘸着脏水擦脸，每碰一下，就疼得龇牙咧嘴。
“三个小赤佬……”他盯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喉咙里滚出几声咒骂。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码头上管秤的老王，叼着烟斗，眯眼瞅他：“听说你被几个小叫花子收拾了？哟，伤成这样，挺惨啊，呵呵。”
阿西猛地站起来，布巾甩进水里：“关你屁事！”
老王也不恼，嘬了口烟，慢悠悠道：“今早青帮的米仓盘账，少了三袋。”
阿西的眼皮跳了跳。
“九爷正发火呢，”老王吐了个烟圈，“说是要剁手。”
阿西的烂脸上突然挤出个笑。
青帮的茶楼在码头东侧，门口挂着“通商货栈”的牌子，里头却烟雾缭绕。九爷靠在太师椅上，手里盘着两颗核桃，听阿西弓着腰汇报。
“……那三个小赤佬，前几日还在垃圾堆里刨食，昨儿突然吃上白米粥了！”阿西的烂脸抽搐着，“我亲眼看见的，米粒雪白，绝对是三井仓的货！”
九爷没抬眼：“你怎知是偷的？”
“他们说是捡的！”阿西急道，“可码头上谁不知道，一粒米都有数，哪儿能随便捡？”
核桃转动的声响停了。九爷终于抬起眼皮，目光像刀子在阿西脸上刮：“你跟他们有仇？”
阿西的冷汗淌进烂肉里，火辣辣地疼：“不、不敢！我是为帮里……”
九爷突然笑了，从桌上拈起一块银元，弹到阿西脚边：“赏你的。”
阿西刚要捡，九爷的皮鞋却踩住了银元：“去，把那三个小子指认出来。”
我们躲在闸北的破船厂里。李大用剪刀撬开一盒罐头，里头黏糊糊的肉渣己经发绿。
“总比饿死强。”他掰成三份。
李二捏着那块腐肉，突然干呕起来：“哥，我们是不是惹祸了……”
“现在知道怕了？”李大冷笑，“泼粥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我盯着船厂漏雨的顶棚，心里发慌。阿西不是善茬，他吃了那么大亏，绝不会罢休。
正想着，外头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李大猛地扑灭小火堆，我们三个贴墙站着，连呼吸都屏住了。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破门外头。
“滚出来！”是阿西的声音，带着得意的嘶哑，“九爷要见你们！”
李大抄起锈铁管，朝我和李二使了个眼色——后窗！
我们刚挪两步，门板就“砰”地被踹开。火光涌进来，照出五六个黑影，为首的正是九爷，手里拎着条铁链。
“跑啊？”他轻笑，“再跑一步，我打断你们的腿。”
李三盯着为首那人，看着并不老，三十出头样子，阿西称呼他为九爷。
青帮的货仓里堆着麻袋，空气里飘着陈米和血腥的混合味。九爷让人拖出三袋米，袋口扎着红绳——是记号。
“昨儿丢的。”他踹了一脚米袋，“说吧，谁动的？”
李大梗着脖子：“我们没偷！”
九爷不慌不忙，从袖中抖出块白布，上面沾着几个灰扑扑的指印：“米袋上拓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那晚我确实没碰米袋，可李大……
“是我的！”李大突然上前一步，“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
九爷眯起眼，突然拽过我的手，按在米袋上。布纹和我的掌纹严丝合缝。
“小杂种，”他凑近我，烟臭味喷在我脸上，呛的我咳嗽“知道偷青帮的米什么下场吗？”
李二突然哭嚎起来：“真是捡的！在、在苏州河边的破船里……”
九爷反手一耳光，李二栽倒在米堆里。
“带下去。”九爷甩了甩手，“按老规矩办。”
我们被推进一间地窖。墙上挂着铁钩和麻绳，地上有黑褐色的污渍。阿西举着火把，烂脸在火光下像恶鬼。
“九爷开恩，”他咧嘴笑，“只剁一根手指头。”
地窖里弥漫着血腥和霉味更加浓郁。打手把我按在木桌上，左手被强行摊开，五指死死扣住桌沿 ，我害怕得全身不停地哆嗦着，手指也因为过度紧张而颤抖得厉害，几乎无法控制。我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但却总感觉怎么也呼不上气来，胸口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住了一般，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阿西举着火把凑近，烂脸上的脓疮在火光下泛黄：“九爷说了，小惩大诫。”
九爷坐在阴影里，手里仍盘着那两颗核桃，咔嗒、咔嗒，像催命的更漏。
刀锋贴上小指根部时，冰凉得让我浑身一颤。李大在墙角嘶吼，声音却被铁链勒成呜咽。
“忍着点。”执刀的打手咧嘴一笑，"我手艺比杀猪的强。"
剧痛炸开的瞬间，我听见"咔嚓"一声脆响——不是我的骨头，是九爷捏碎了一颗核桃。
血溅在米袋上，那颗断指落在青砖地，还微微抽搐。阿西弯腰想捡，却被九爷一脚踢开。
“滚出去。”“小子疼吗”。 我吐了口口水。
等阿西悻悻退下，九爷用鞋尖拨了拨那截断指，突然笑了：“小子，有种。”
我咬烂了嘴唇才没惨叫，满嘴血腥味。 十六铺码头缺个理货的。"他甩过来一块脏帕子，“明日卯时，找杜管事。”
火把远去时，我听见李大在黑暗里喘着粗气问：“为什么...选他？”
九爷的笑声混着核桃碎裂声飘回来：“十个指头都全的，配不上吃这碗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