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袋沉甸甸地压在脊梁骨上，发出咔咔的声响，米粒从破口处不断地漏出，在青石板上形成一道白色的痕迹。男孩拼命地奔跑着，肺部仿佛燃烧起来，喉咙中弥漫着铁锈的味道，但他不敢有丝毫的迟缓——身后火把的光芒在巷子的墙壁上跳动，巡仓的吼声伴随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越来越近。
“小赤佬！站住！”
他迅速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米袋狠狠地撞在墙角上，“嗤啦”一声裂开了一个大口子。白花花的米如瀑布般倾泻而出，迷住了他的眼睛。他试图甩开袋子逃跑，然而裤腿突然一紧——袋口的麻绳紧紧缠住了脚踝，越是挣扎，就缠得越紧。“跑啊？接着跑啊？”
钉着铁掌的靴子踩住麻绳。男孩摔在米堆里，膝盖磕在碎青砖上，疼得眼前发黑。抬头看见阿西那张烂脸在火把下泛着黄光，脓疮里渗出的血水正滴在自己手背上。
阿西揪住他头发往墙上撞。“咚”的一声闷响，额角热辣辣地疼。血顺着眉骨流进眼睛，把月光染成红色。
“米呢？偷的米呢？！”
巷子口传来慢悠悠的脚步声。九爷盘着核桃走过来，英国皮鞋尖挑起男孩下巴：“米袋上‘通’字火印，看见没？”
核桃咔嗒咔嗒的声响里，男孩看见自己映在皮鞋面上的脸——脏得只剩一双发亮的眼睛。
货仓横梁垂下三条麻绳。
他们把他手腕捆紧吊起来，脚尖离地三寸。阿西往铁桶里扔炭块，烧红的铁钎插在当中，滋滋冒着青烟。
“说！谁指使你偷的？”
男孩盯着铁钎上的红芒。妹妹这会儿该躲在破船底下，怀里还揣着他昨晚藏的半块粢饭糕。船板缝里能看见苏州河，河水黑黢黢的，漂着死老鼠和烂菜叶。
铁钎贴上小腿时，皮肉“嗤”地冒起白烟。他咬烂了嘴唇没叫，血腥气漫进鼻腔，混着货仓里的米香，熏得人头晕。
九爷的声音从阴影里飘来：“明日装‘活米袋’，算他一个。”
后半夜下起雨。
男孩悬在梁上晃荡，看雨水从瓦缝漏进来，在米堆上砸出一个个小坑。有米虫从破袋里爬出来，顺着麻绳往上蹿，停在他血糊糊的小腿上。
那虫子白白胖胖，啃食皮肉上的血痂。不疼，反倒痒丝丝的。
他盯着虫子看了很久，突然笑起来。笑得梁上的灰簌簌往下落，笑得阿西从梦里惊醒，抄起藤条往他身上抽。
“疯了吧你！”
藤条抽裂了旧伤，血珠溅在米堆上。男孩蜷缩着，看那只米虫被血浸透，渐渐不动了。
天蒙蒙亮时，杜管事来点货。
他捏着账本在男孩跟前蹲下，钢笔尖戳了戳那截溃烂的小腿：“知道为什么抓你？”
男孩摇头，嘴唇干裂出血口子。
“昨儿少了三袋米。”杜管事翻开账本，“一袋米，一条命。”
他拽过男孩的手，在印泥碗里一按，往账本末尾摁了个血手印。那页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印子，有些大如蒲扇，有些小如鸡爪。
最上面那行写着：欠米债者，以身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