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突然的一声尖锐到变调的惨叫,如同淬了冰的匕首,狠狠刺破了黎明前最深的寂静。
前堂里,油灯的火苗被这声浪冲击得猛地一矮,墙上摇曳的影子仿佛也凝固了一瞬。
柱子按照指示从密道刚送走孙吴氏不久,正站在大门边闩紧门栓,闻声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回头,脸上血色尽褪:“招娣?!咋…咋了?!”
萧景行身形如电,几乎在惨叫声响起的瞬间,己从柜台后掠出,首扑灶房!
他推开虚掩的门,眼前的景象让他脚步微顿。
灶房里的火依旧烧得旺,橘红色的光芒填满了小小的空间,招娣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那件旧棉坎肩滑落一旁。
她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死死地捂住眼睛,指缝间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惊惧的呜咽。
她刚才坐的小马扎翻倒在一边。
“别过来!别过来!血…好多血…手…血手印!” 招娣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正被无形的噩梦扼住咽喉。
萧景行没有立刻上前,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迅速扫过整个灶房——灶台、水缸、柴堆、墙壁…除了翻倒的马扎和蜷缩哭泣的招娣,并无异状。
没有血迹,没有闯入者,只有灶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她绝望的哭嚎。
噩梦?还是…惊魂未定下的幻觉?
他放缓脚步,走到灶膛前,蹲下身,与招娣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混乱的稳定力量,不再是市井掌柜的温和,也非未央少主的冷冽,而是一种近乎命令的平静:“招娣,看着我。”
招娣依旧捂着眼睛,哭得浑身抽搐,对他的话毫无反应,深陷在恐怖的幻象中。
“招娣!” 萧景行的声音陡然加重了一分,如同无形的重锤敲打在混乱的意识上,“把手放下,看着我!”
这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威压的声音,似乎穿透了招娣的恐惧屏障。
她浑身猛地一颤,捂着眼睛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一丝缝隙,那双盛满泪水、惊恐到涣散的黑白眸子,透过指缝,怯生生地、茫然地看向声音的来源——萧景行那张在灶火映照下明暗交错的脸。
当她的目光触及萧景行沉静无波的眼眸时,那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恐惧,如同潮水般被一道无形的堤坝阻挡,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没有血手印,招娣。” 萧景行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平稳,目光锁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笃定。
“这里只有火,很暖的火。你看。”
他伸出手,指向灶膛里跳跃的火焰。那温暖、稳定、充满生命力的橘红色光芒,似乎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魔力。
招娣的视线下意识地随着他的手指,投向那团火焰,跳跃的火苗在她惊恐未散的瞳孔里投下跳动的光点。
她的抽泣声渐渐弱了下去,身体也不再抖得那么厉害,只是依旧蜷缩着,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
萧景行没有靠近,只是保持着这个距离,声音放得更缓:“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梦里,还是…刚才?”
招娣的目光依旧有些呆滞地停留在火焰上,嘴唇哆嗦着,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残留的惊悸:“…墙…墙上…有…有手印…好大…好红…滴着血…朝我抓过来…还有…还有蝎子…红的…发亮的蝎子…爬在血上…阿娘…阿娘在叫…好多血…” 她说着,身体又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泪水再次汹涌。
蝎子?红色的蝎子?
萧景行眼神微凝。他迅速瞥了一眼灶房那面被烟熏黑的土墙——除了他之前用炭笔画下的那个焦黑的“血匕”符号,以及旁边三个密文,再无他物。
没有血手印,更没有什么红色的蝎子。
是噩梦的残留,还是…在极度惊恐下,将墙上他留下的那个肃杀符号扭曲成了血手印和蝎子?
“是梦。” 萧景行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你太累了,招娣。阿娘让你来找我,你做到了,你很勇敢,这里很安全,火很暖,没有人能伤害你,看着火,别去想别的。”
他低沉而重复的话语,如同咒语,配合着灶火稳定温暖的光芒,一点点驱散着招娣意识中的恐怖幻象。
她的目光渐渐聚焦在火焰上,身体的颤抖慢慢平息,只剩下小声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萧景行这才缓缓站起身,走到灶台边,拿起一个干净的粗陶碗,从温在灶边的小锅里舀了半碗温热的米汤,又加了一小勺粗糖。
他走回招娣身边,将碗轻轻放在她面前的地上。
“喝点甜的,暖暖身子。” 他的语气恢复了属于萧掌柜的温和,仿佛刚才那个带着威压命令的人从未出现。
招娣怯生生地看了看地上的米汤,又看了看萧景行。
或许是甜香的气息,或许是温暖的保证,她终于伸出依旧有些颤抖的小手,端起了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温热的糖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和安慰。
萧景行不再看她,转身走到那面画着血色匕首符号的墙前。
他伸出手指,指腹在那焦黑的、象征染血匕首的线条上缓缓划过,冰冷粗糙的触感传来。
蝎子…红色的蝎子…是单纯的幻觉扭曲,还是…在她和她阿娘被追杀的经历中,真的存在某种与“蝎子”相关的恐怖印记?这会是连接两枚鸦钱、两条血案的线索吗?
他收回手指,走到灶房门口。柱子正一脸紧张地扒着门框往里看。
“柱子,”萧景行低声道,“你看着她,让她把汤喝完,哄她再睡会儿。天快亮了,今天客栈不开张,你守好门,谁来也不开,就说东家染了风寒,歇业一天。”
“是!东家!”柱子连忙应下,走进灶房,笨拙地蹲到招娣身边,试图用他有限的词汇安慰她。
萧景行回到前堂。天色己由深灰转为一种更冷的鸭蛋青色,风雪彻底停了,窗外一片死寂的白,油灯的光芒在渐亮的天色中显得愈发微弱。
他走到柜台后,并未坐下,而是从袖中,再次取出了那片孙吴氏交付的、染血的粗麻布片。
布片在微弱的晨光中展开,深褐色的血污依旧刺目惊心。萧景行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再次扫过孙大石以命刻下的每一个血字,每一个名字。
“秘道:野狐岭断崖下,三棵枯死老松为记!”
“接头人:北莽黑狼部,千夫长秃鹫巴图!”
“运货:王记车行王麻子!”
“护镖:漕帮黑水舵疯狗刘!”
“屠村者:赵亲兵血手张魁及麾下十三人!名单…藏…我…旧靴…底…”
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血手张魁”这个名字上。
指尖微微用力,仿佛要透过布片,扼住那沾满无辜者鲜血的喉咙。
然后,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布片边缘一处之前未曾特别注意的、极其细微的刻痕上——那并非文字,而是一个小小的、用血仓促勾勒出的图案!
图案极其简略,只有寥寥数笔:一个弯曲上扬的钩尾,旁边点着几个象征性的小点。
这图案…竟与招娣惊惧之下描述的“红色的蝎子”,隐隐有几分神似!
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关联?
萧景行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幽深。他将布片小心收起,目光投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