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皇宫,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朱元璋端坐御案之后,正凝神的看着一份奏折,梅殷则坐立前方的一个锦墩旁等待。
约莫一个时辰前,安插在相府的眼线己将胡惟庸收受巨额贿赂、陆仲亨等人分赃密议、以及这半个月李糜前后反常表现的详细密报呈递给梅殷。
梅殷看完以后,立刻拿着这份密报,马不停蹄地入宫面圣。
片刻后,朱元璋终于看完了手中那份折子,将其合拢放在一旁,这才拿起梅殷呈上的那份密报,一行行扫过。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良久,朱元璋将密报轻轻丢回御案,脸上并未如梅殷预料般勃然大怒,反而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哼,真是不知死活、自作聪明的……蠢蛋!”
这声骂人,既像是在骂胡惟庸,也像是在骂李糜。
接着,朱元璋深邃的目光投向梅殷:“小子,那占城使者李糜,前番刚被蓝玉打了脸,又被胡惟庸晾晒羞辱,转头却巴巴地给胡惟庸送上厚礼,只求速速觐见咱,你看完这密报,可琢磨出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梅殷早有准备,立刻答道:“回禀父皇,儿臣反复思量了一下,心中确实有些许推断。”
“讲!”
朱元璋淡淡道:“让咱听听,你小子是不是跟咱想的一样。”
梅殷组织了一下语言,分析道:“儿臣以为,李糜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他被永昌侯当众殴打后,立刻便去寻胡惟庸帮忙讨要公道,足见其秉性。”
“胡惟庸非但未替他出头,反而将他视若无物,晾晒了半月,其府中下人更是戏耍于他,如此奇耻大辱,以李糜之性情,怎么可能甘愿忍气吞声,就此作罢?”
“然而,这李糜非但没有闹将起来,反而忍辱负重,备下远超常例的重礼,姿态谦卑至极地再次登门,所求不过是尽快面见父皇,此等反常之举,必然有什么目的!”
“儿臣大胆推测,李糜送给胡惟庸的厚礼,极可能就是占城此番朝贡的全部!他行此险招,恐怕是想借父皇之手……置胡惟庸于死地!”
“等到觐见之时,他只需要咬定贡品全都被胡惟庸私吞了,父皇震怒之下,胡惟庸必然是在劫难逃!”
在看到折子后,梅殷的第一想法就是这样的,主要是事情太过反常,李靡前一天才被胡惟庸相府的下人羞辱,第二天就和没事人一样,带着厚礼拜访,只求快点见到朱元璋,这显然有些不对劲。
“嗯,不错,和咱想到一块去了。”
朱元璋拿起案头一枚温润的玉如意把玩着,笑着说道:“占城去年朝贡几何,礼部自有存档,数量摆在那里,这送到胡惟庸府上的二十多口沉甸甸的箱子,若说不是贡品本身,咱都不信,咱实在是没想到胡惟庸这蠢货,竟敢照单全收。”
“父皇,儿臣有些不解。”
梅殷适时提出疑问:“如此显而易见的反常,胡惟庸怎么可能没看出来呢?按理说,他不应该是如此愚蠢之人啊?”
胡惟庸这一迷离操作,梅殷确实有些没看明白。
“哼!”
朱元璋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玉如意在他的掌心轻轻敲击着。
“愚蠢之人?他当然不是!只不过他是被权与钱,彻底蒙蔽了心窍!”
“你想想,他胡惟庸如今贵为左相,位极人臣,手掌中书大权,天下官员的升迁任免,多少要经他之手?”
“在他眼中,李糜不过是个弹丸小邦的使臣,如同蝼蚁!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蝼蚁绝不敢、也绝无能力对他这位当朝宰相耍弄心机!”
“还有的是这泼天的财富,二十多箱价值连城的贡品,足以让任何人疯狂!”
“贪婪一旦占据了内心上风,什么警惕、什么风险,统统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只看到了眼前的金山银海,只想着如何与党羽分赃享乐,哪里还会去深究这钱财背后的凶险?”
“人呐,一旦被权与钱捧得太高,就容易飘忽所以,目空一切,真以为自己能只手遮天了!殊不知,离那万丈深渊,也就只有一步之遥!”
梅殷听完朱元璋的话,有点无语,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胡惟庸突然像个傻子一样,没想到老朱一眼就给看出来了。
不过仔细想想,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就像后世,有多少巨贪落马,难道他们在伸手之前,真的预料不到后果吗?
其实并非不知,而是彼时彼刻,膨胀的权欲和贪婪的物欲,早己让他们丧失了基本的判断力,只剩下权力在手,无人能奈我何的狂妄幻想!
“父皇,那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梅殷问道:“是否立即下旨,将胡惟庸、陆仲亨、费聚、朱亮祖等人捉拿下狱?”
朱元璋缓缓摇头,眼神里带着一抹算计:“不着急,好戏才刚刚开场,让胡惟庸他们,再得意地蹦跶两天吧。”
“上次的事,咱放了他们一马,这不又撞在了咱的手里了,这次咱准备借着机会,用胡惟庸的小命把那千古相制给铲除了!”
“父皇,您真的准备动手了吗?”梅殷问道:“不再等等了吗?”
按照原历史,洪武十三年年初,老朱才会对胡惟庸下手,没想到这提前了大几个月啊。
“还有什么可等的?”朱元璋悠悠说道:“瞌睡的时候,有人给咱送枕头,这种好事可不是想啥时候有就能有的。”
“你现在立刻带人,去驿馆,把那个李糜给咱带进宫来!莫要惊动旁人!这出好戏,还需要他陪咱一起来唱!”
黑心老朱心里显然有了决定。
“儿臣遵旨!”梅殷应了一声,转身快步退出御书房。
“云奇!”朱元璋等梅殷走后,沉声唤道。
云奇听到后,立马上前:“陛下,奴婢在。”
“去,把御史中丞涂节,给咱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