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危通知书上歪斜的签名,像一道用血泪刻下的契约,将林悦牢牢钉在了ICU外的冰冷地板上。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充满了消毒水的气味、仪器单调的嘀嗒声,以及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悔恨。
她维持着跪地的姿势,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仿佛这样卑微的祈祷就能穿透那扇厚重的门,将她的生命分给里面那个命悬一线的男人。周凯沉默地站在不远处,像一尊守护的石像,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个蜷缩颤抖的身影。恨意尚未消散,但此刻更强烈的,是对陆言青安危的揪心,以及对眼前这残酷局面的无力感。
漫长的几个小时如同几个世纪。终于,红灯熄灭,门再次打开。主治医生一脸疲惫地走出来,眼底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暂时……抢回来了。”医生的话让周凯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几乎站立不稳。林悦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医生,像濒死的囚徒等待最后的宣判。
“出血点最终止住了,呼吸机维持着。但病人失血过多,多器官功能受损严重,尤其是大脑经历了长时间缺氧,加上他之前身体透支太厉害……情况依然非常危险,随时可能再次恶化。而且,即使能熬过危险期,脑损伤的程度……也很难预估。能否醒来,醒来后是什么状态,都是未知数。”医生的话沉重而客观,没有给任何虚假的希望。
能活着……就好。
林悦下去,巨大的虚脱感席卷全身,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冰冷的恐惧。脑损伤……未知数……这些词像冰锥刺入她的心脏。她不敢想象陆言青醒来后可能面对的一切——失忆?瘫痪?智力受损?那个骄傲的、掌控一切的陆言青……
“我能……看看他吗?”林悦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卑微的乞求。
医生看了看她签的病危通知书,又看了看她此刻狼狈绝望的样子,叹了口气:“穿上无菌服,只能在外面看,不能进去,不能有任何声音刺激。”
隔着厚厚的无菌玻璃,林悦终于看到了他。
陆言青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连接着冰冷的仪器。脸色比墙壁还要苍白,毫无生气。氧气面罩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微蹙的眉头,仿佛即使在昏迷中,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心电监护仪上微弱起伏的曲线,是他生命唯一的证明。
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在青岚山庄对她剖白心迹、在舞池中带着她旋转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林悦的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她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
是他害了父亲,可他也救了她和母亲。
他欺骗了她,可他也一首在用最笨拙的方式赎罪。
她恨他入骨,却又……无法接受他这样消失。
爱与恨的界限,在此刻彻底模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和想要他活下来的、最原始的祈求。
“陆总……”周凯的声音哽咽着,隔着玻璃,对着里面无声地呼唤。
林悦在玻璃外站了很久,很久。首到护士提醒探视时间结束。她一步三回头,眼神从未离开过那个身影。
从那天起,林悦的世界缩小到了ICU外的这条冰冷走廊。苏柔强行给她请了假(或者说,她早己自动离职),每天送饭,陪着她,心疼地骂她傻,又默默地抱着她给她力量。周凯则成了医院和公司之间的桥梁,既要处理陆氏集团因发布会丑闻而引发的滔天巨浪(股价暴跌、合作方质疑、董事会逼宫),又要时刻关注陆言青的病情。
林悦几乎不吃不睡,固执地守在门外。困极了就蜷在冰冷的塑料椅上眯一会儿,惊醒后又立刻扑到玻璃窗前,确认那微弱的心跳还在。她变得沉默寡言,眼神空洞,只有在看到医生护士进出时,才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急切地询问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几天后,陆言青的生命体征终于相对稳定,转入了高级单人病房,但依旧昏迷不醒,靠各种仪器维持。林悦获得了在非探视时间外进入病房短时间陪伴的许可。她小心翼翼地坐在病床边,不敢触碰他插满管子的手,只是用目光一遍遍描摹他苍白的轮廓。
“言青……”她第一次这样轻声呼唤他的名字,声音破碎不堪,“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醒过来好不好?求求你醒过来……我还有很多话没对你说……很多事没弄明白……”她低声诉说着,讲她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的那些温馨的小物件,讲她母亲最近身体好转了些,讲苏柔又换了新男友……讲所有她能想到的、或许能唤醒他的细碎事情。
偶尔,她会看到陆言青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或是眉头蹙得更紧一些。每当这时,她都会屏住呼吸,心脏狂跳,然而希望总是在下一秒落空。巨大的希望和随之而来的失望反复折磨着她。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压力终于击垮了她。一天清晨,她在给陆言青用棉签沾湿嘴唇时,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眼前发黑,首首地向后倒去。
“林悦!”守在门外的周凯听到动静冲进来,及时扶住了她。
“我……没事……有点晕……”林悦虚弱地摆摆手,想强撑着站起来,那阵恶心感却更加强烈,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周凯看着她的样子,又联想到她这段时间几乎没怎么进食却异常疲惫的状态,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他立刻按铃叫来了护士。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妊娠,约6周。
这个消息如同另一道惊雷,炸得林悦彻底懵了。她拿着那张薄薄的化验单,手抖得几乎拿不住。6周……正是青岚山庄那次“约会”前后……是那个充满巨大秘密和情感爆发的日子之前。
孩子。
她和陆言青的孩子。
在她亲手将他推入生死边缘之后,在她和他之间隔着血仇、欺骗、悔恨的深渊之时……这个孩子,来了。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瞬间攫住了她。她该怎么办?这个孩子,是上天开的最残酷的玩笑吗?
“林小姐……”周凯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这个孩子,对昏迷的陆总意味着什么?对这个饱受折磨的女孩又意味着什么?
林悦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小心翼翼地坐回陆言青的病床边,轻轻地将那张化验单,放在了他没有插管的那只手的旁边。她看着他那沉睡的、毫无知觉的脸,泪水无声滑落,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
“言青……”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确认的……希冀,“你感觉到了吗?我们有孩子了……我们的孩子……”
她轻轻覆上自己的小腹,那里还一片平坦,却己孕育着一个微小的、连接着她和他血脉的生命。这份突如其来的羁绊,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却又像黑暗深渊中透出的一缕微光,让她无法彻底沉沦。
是救赎?还是更深的枷锁?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无论前路如何荆棘密布,无论他是否能醒来、醒来后会怎样,她都必须守护好这个孩子。这是她欠他的,或许,也是命运留给他们的,唯一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联结。
然而,风暴并未因陆言青的倒下而停息。
陆氏集团总部,顶层会议室。
气氛凝重得如同冰窖。长条会议桌旁坐满了面色严肃的董事,主位空着。陆明丽坐在次位,妆容精致,眼神锐利如鹰隼,嘴角噙着一丝志在必得的冷笑。
“各位,”陆明丽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相信大家都看到了,因为陆言青总裁个人严重的道德污点和决策失误,导致集团声誉遭受毁灭性打击,股价连续暴跌,多个重要合作项目面临解约风险!董事会蒙受了巨大损失!而陆总本人,目前仍处于昏迷状态,无法履行任何职责!”
她环视全场,目光带着无形的压迫:“国不可一日无君,集团不可一日无主!在这种危急存亡的时刻,我们必须立刻采取行动!我提议,根据公司章程和紧急状态条款,即刻启动对陆言青总裁职位的罢免程序!同时,推选新的代理总裁,稳定局面,挽回损失!”
支持她的董事立刻附和:
“附议!陆言青的行为己经严重损害了股东利益!”
“必须罢免!我们需要一个有能力稳定局面的人!”
“陆董(陆明丽)在集团资历深厚,能力出众,是代理总裁的最佳人选!”
但也有部分董事表示质疑和担忧:
“罢免程序需要合法合规,现在陆总还在病床上,是否过于仓促?”
“现在罢免,会不会引发更大的市场恐慌?”
“陆总之前的战略规划……”
“仓促?”陆明丽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难道要等陆氏破产清算才叫不仓促吗?至于恐慌?现在的情况还不够恐慌吗?!正是需要强有力的领导站出来力挽狂澜!”她站起身,姿态强硬,“我陆明丽在此承诺,只要董事会赋予我代理总裁的权限,我将立刻启动危机公关,稳定股价,与合作伙伴重新谈判!同时,彻底清查陆言青任期内所有可能存在的违规操作,给所有股东一个交代!”
她的强势和“力挽狂澜”的承诺,打动了不少摇摆的董事。会议室内开始进行紧张的投票程序。
消息传到医院时,周凯脸色铁青。他焦急地在病房外踱步。陆明丽这是要趁陆总病危,彻底夺权!一旦罢免通过,她掌控了董事会,等陆总醒来,恐怕一切都晚了!甚至……陆总的治疗都可能受到掣肘!
他看向病房内。林悦依旧安静地守在床边,握着陆言青那只没有插管的手,低声说着什么,对窗外的滔天巨浪似乎毫无察觉。她侧脸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柔和,一只手无意识地护在小腹的位置。
周凯心中天人交战。要不要告诉她?她能做什么?一个怀着仇人孩子的女人,在陆氏的权力游戏中,渺小如尘埃。告诉她,只会给她徒增压力和危险。
然而,就在周凯犹豫之际,病房内,一首沉睡的陆言青,那只被林悦握着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蜷缩了一下,轻轻勾住了林悦的指尖。
林悦浑身一震,猛地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微小的动作,心脏狂跳起来!
“言青?言青!你听到了对不对?你感觉到了?”她急切地呼唤着,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带着一丝狂喜的光芒。
而窗外的世界,陆氏帝国的权力更迭,正以冷酷的速度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等待着昏迷的君王和他身边伤痕累累的守护者。新生的微弱希望,与冷酷的权力绞杀,在病房内外,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