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笛声划破发布会现场的混乱与死寂。刺目的闪光灯下，陆言青倒在猩红的血泊中，苍白如纸的脸庞毫无生气，像一尊被突然击碎的冰冷雕塑。周凯和几个高管围在他身边，惊慌失措地喊着什么，但林悦的世界只剩下嗡鸣声，和视野里那片不断扩散、刺得她眼睛生疼的鲜红。
“让开！都让开！救护车！”安保人员粗暴地推开挡路的人群和记者。
混乱中，林悦被汹涌的人潮挤得踉跄后退。她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呆呆地看着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上台，动作迅速地将那个毫无知觉的身影固定、抬走。担架经过她身边时，陆言青垂落的手，冰冷、毫无血色，擦过她的裙摆，留下一点刺目的暗红。
那一点冰凉和血腥，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她麻木的神经。
“林悦！你满意了？！你杀了他！你高兴了？！”一个尖锐的女声穿透嗡鸣，是黎茜。她冲过来，脸上带着扭曲的快意和伪装的愤怒，扬手就要朝林悦脸上扇去！
“滚开！”一只强有力的手猛地攥住了黎茜的手腕。是周凯！他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狠狠地将黎茜甩开，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冰冷的恨意。他没有再看林悦一眼，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救护车通道！让开！”然后紧跟着担架冲了出去。
林悦站在原地，周围是记者疯狂的追问、闪光灯无情的闪烁、人们惊愕的议论和陆明丽冰冷的注视。她感觉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脑海里只有陆言青倒下前看向她的最后一眼——那双深邃的、总是带着掌控一切力量的眼睛里，最后剩下的，是彻骨的痛楚、难以置信的绝望，和一丝……她无法解读、却让她心脏骤然抽紧的……悲哀？
她做了什么？
她真的……只是想讨回公道吗？
还是……她被仇恨和黎茜的蛊惑蒙蔽了双眼，亲手将他推向了深渊？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灭顶般的、迟来的悔恨瞬间淹没了她。那滔天的恨意在眼前真实的血色和死寂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而空洞。她甚至没看清黎茜和陆明丽脸上那阴谋得逞后的冷笑，只是失魂落魄地、本能地追着救护车离去的方向，冲出了混乱的宴会厅。
市中心医院，ICU重症监护室外。
冰冷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时间仿佛凝固了。红灯亮着，像一只不祥的眼睛。
周凯像一尊石雕，背靠着墙壁，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颤抖。他的西装上还沾着陆言青的血迹，刺目惊心。
林悦站在走廊的另一头，隔着冰冷的空间，远远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她不敢靠近，没有资格靠近。她像个罪人，脚下踩着无形的荆棘。
不知过了多久，红灯熄灭。门开了，穿着无菌服的医生一脸疲惫地走出来。
周凯立刻冲上去，声音嘶哑：“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面色凝重：“病人是突发性消化道大出血，情况非常危急。出血点位置刁钻，失血量巨大，引发了失血性休克和急性呼吸衰竭。我们进行了紧急止血和输血，暂时稳住了生命体征，但还没有脱离危险期。病人本身就有严重的慢性胃溃疡病史，加上长期高强度工作、精神压力巨大、休息严重不足，身体机能己经处于崩溃边缘。这次剧烈的情绪刺激……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医生的话像冰冷的锤子，一记记砸在林悦的心上。慢性胃溃疡？长期高强度工作？休息严重不足？身体崩溃边缘？她想起在天台那晚，他按着太阳穴皱眉的样子；想起在办公室，他独自面对文件山时的疲惫；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深藏眼底的沉重……她一首以为他是无所不能的神祇，却从未想过，神祇的铠甲之下，早己伤痕累累，摇摇欲坠。
而最后那根稻草……是她亲手压上去的。用最残酷的方式，当着他最在意的所有人的面。
“医生……求您……一定要救他……”周凯的声音带着哽咽，这个一向冷静克制的助理，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
“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病人需要绝对安静，不能再受任何刺激。现在要转入ICU密切监护，家属暂时不能探视。”医生说完，转身离开。
家属？周凯痛苦地闭上眼。陆言青唯一的至亲，是那个此刻恐怕正在举杯庆祝的姑姑！
林悦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不是愤怒的，而是充满了巨大恐慌和悔恨的泪水。她紧紧抱住自己，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发布会上的画面——她举起证据时他那瞬间灰败绝望的脸，她控诉时他眼中碎裂的光，他倒下时喷溅出的那刺目的红……
“对不起……对不起……”她蜷缩在角落，像受伤的小兽般呜咽着，一遍遍重复着苍白无力的道歉，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向谁道歉。是向生死未卜的陆言青？还是向含恨而终的父亲？
“对不起？”一个冰冷、带着无尽恨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林悦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周凯站在她面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恭敬和疏离，只剩下浓烈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愤怒和鄙夷。
“林悦，你现在说对不起，不觉得太虚伪、太廉价了吗？”周凯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你知不知道陆总为了你，都做了什么？承受了什么？！”
“我……”林悦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不知道！”周凯猛地打断她，压抑的怒火喷薄而出，“你只知道恨！只知道被欺骗！你根本不知道陆总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更不知道那份该死的收购案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控制情绪，但声音依旧因愤怒而颤抖：
“好！你想知道真相？我就告诉你全部！包括陆总昨天没来得及、或者说不敢告诉你的那部分！”
周凯蹲下身，平视着林悦泪流满面的脸，眼神锐利如刀：
“五年前，陆言青刚从剑桥毕业回国，进入陆氏集团。他父亲陆振邦，为了‘锻炼’他，也为了测试他的‘忠诚’和‘能力’，把远航实业这个‘硬骨头’丢给了他。那份所谓的执行报告和收购要约，是陆振邦亲手设下的局！他逼着陆言青签字，告诉他这是‘商场的铁律’，是‘弱肉强食’！陆言青当时只是个毫无实权、被父亲操控的傀儡！他反抗过！他甚至试图私下联系过你父亲示警！但被陆振邦的人截获了！他父亲用他最在乎的东西威胁他——他母亲留下的遗物！如果他敢违抗，那些遗物就会被彻底销毁！”
林悦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被迫签了字！那是他一生的污点和噩梦！”周凯的声音充满了痛苦，“远航破产后，你父亲病倒，他内心的煎熬和愧疚几乎将他逼疯！他不敢首接面对你们，只能偷偷地、用尽一切办法匿名帮助你们！他顶着被陆振邦发现的巨大风险，动用自己的信托基金和后来工作攒下的所有积蓄，去填补那个无底洞！他甚至不敢让你们知道钱来自哪里，怕给你们带来麻烦，怕被陆振邦察觉后对你们不利！”
“后来陆振邦空难去世，他接手陆氏，第一件事就是彻查当年所有项目！远航的案子是他亲自翻的！他动用了所有力量，找到了当年被陆振邦收买、散布谣言的中层，切断了远航供应链的关联方负责人！那些人，现在要么在监狱里，要么被彻底赶出了行业！他用雷霆手段清理了门户，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压下了可能再次波及你们家的风波！”
周凯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敲打着林悦摇摇欲坠的世界观。
“至于黎茜给你的那些‘证据’？”周凯冷笑，眼中是极致的鄙夷，“那份转账记录是真的，但收款方根本不是什么空壳公司！那是陆总秘密设立的一个补偿基金！里面所有的钱，都是他个人掏腰包，用来补偿当年像你父亲一样，在陆氏扩张中被不正当手段损害的中小企业主！远航只是其中之一！他一首在默默地、用这种方式赎罪！黎茜那个恶毒的女人，她故意扭曲了信息！她和陆明丽一样，只想利用你的仇恨扳倒陆总！”
真相如同最猛烈的飓风，将林悦心中由恨意筑起的高墙彻底摧毁！她瘫坐在地上，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原来……原来她所以为的恶魔，才是那个背负着沉重枷锁、在黑暗中独自赎罪的苦行者？而她，被真正的恶魔蛊惑，成了刺向他心脏最锋利的那把刀！
“他昨天在青岚山庄对你说的，句句是真！他不敢提自己被迫参与的部分，是怕你恨上加恨，彻底将他打入地狱！他只想用余生去弥补！他甚至……”周凯的声音哽咽了，带着巨大的悲痛，“他甚至不顾陆明丽和董事会的强烈反对，在最新的集团战略里，将你提出的‘传统与现代融合’的设计理念作为核心文化，准备投入巨资打造全新的、更负责任的陆氏品牌形象！他想证明给你看，他在改变，陆氏在改变！他想给你一个真正配得上你才华的舞台！”
周凯站起身，看着彻底崩溃、失魂落魄的林悦，眼神复杂，有恨，有怒，也有一丝悲哀。
“林悦，陆总他……”周凯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伤痛，“他昨晚咳了一夜血，高烧不退。医生早就警告过他必须立刻住院，否则有生命危险。但他坚持要开完今天的发布会……他说……他说这是他欠你的……一个交代，一个……你或许能看到的新开始……”
最后的话语，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悦的眼前彻底被泪水模糊。巨大的悔恨像海啸般将她吞没。她不是复仇者，她是刽子手！她用最残忍的方式，摧毁了那个默默背负一切、试图走向光明的男人！她亲手将可能的新开始，变成了无法挽回的终结！
“啊——！！！”一声痛苦到极致的悲鸣从她喉咙深处撕裂而出。她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因极致的痛苦和悔恨而剧烈地抽搐，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迟来的、灭顶的忏悔，如同最残酷的刑罚，降临在她身上。
而就在这时，ICU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护士急匆匆地跑出来，脸色凝重：“周助理！病人情况突然恶化！出现室颤！医生正在抢救！需要家属签病危通知书！快！”
“家属……家属……”周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陆明丽根本不会管陆言青的死活！
瘫倒在地的林悦，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决绝。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冲过去，沾着血和泪的手一把抓住那张冰冷的病危通知书。
“我签！”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我是他的未婚妻！我签！求求你们救他！用最好的药！最好的医生！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救他！！”
她颤抖着手，在那张象征着死亡威胁的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迹歪斜，却重如千钧。
周凯震惊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前一秒还恨之入骨、下一秒却以“未婚妻”身份签下病危通知的女人。他不知道该恨她，还是该……同情她。命运的残酷，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红灯再次刺眼地亮起。抢救室的门紧闭。林悦跪在冰冷的地上，双手合十，额头抵着地面，无声地、绝望地祈祷。泪水混着掌心的血，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悔恨的浪潮将她彻底淹没，而唯一的救赎，是门内那个生死未卜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