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寂静。无光。
绝对的黑暗包裹着一切，仿佛连时间都在这混沌的水下凝固。浑浊粘稠的激流如同无形的墓穴裹尸布，缠绕、拖曳着西具残破的身躯，在狭窄曲折的地下水道中沉浮、翻滚。水流中混杂着岩石碎屑、腐烂的水草根茎和难以言喻的古老淤泥腥气，每一次呼吸（如果那还能称之为呼吸）都呛入冰冷刺骨的腥咸水流，带来窒息般的剧痛。
卫无疾的意识在冰冷和失血中勉强维系着一丝清明。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砸碎后扔进河里的顽石，浑身没有一处不痛。胸前的贯穿伤早己被冰冷的河水冻得麻木，只留下深重的空洞感和阵阵压迫肺腑的撕裂感。那条还算完好的手臂，此刻如同万钧铁铸，正死死夹着两具几乎感觉不到生机的躯体——一个是浑身覆盖着薄薄黑色冰晶、坚硬如同冻尸、只有眉心一点微弱暗金冰印隐隐流转的沈昭容；另一个，则是如同烧焦树桩被投入冰河、表面凝结暗金冰纹、仅左心口深处残留着一点微弱星芒起伏的裴寂。
他仅存的右腿在水中无力地蹬踹着，试图减缓水流对他们毫无尊严的冲撞。每一次动作都牵动全身濒临崩溃的伤势，带来一阵阵眩晕。他浑浊的独眼艰难地睁着，却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绝对的黑暗和冰冷湍流的触感。仅存的意念，便是死死夹着这两人，不让他们沉入这永寂的深渊。
水流猛地转向！一股巨大的离心力将众人狠狠甩向水道侧壁！巨大的撞击声在卫无疾脑中轰鸣！他感到夹着的裴寂残躯猛地一震，似乎撞在了什么尖锐的岩石棱角上，发出沉闷的骨裂声。卫无疾自己也被撞得七荤八素，口中腥甜翻涌，几乎松手。
就在这时！
嗡……
一种极其微弱、仿佛灵魂深处某种禁锢被冰针刺穿的轻鸣，陡然在沈昭容被冰封的意识底层响起！
她眉心中那点暗金色的冰晶印记，如同沉睡万年的寒星受到了外力冲击的扰动，骤然亮起一丝锐利的光芒！包裹她全身的黑色冰晶仿佛受到刺激，表面瞬间布满了肉眼几乎难辨的、纵横交错的细微金线！
紧接着，一股冰冷、破碎、却带着极端痛苦“苏醒”感的意念波纹，从她眉心冰印中荡漾开来！
这股意念波纹的目标并非卫无疾或裴寂，而是——她自己体内深处！
如同亿万块被冻结的琉璃镜片同时碎裂！沈昭容体内那原本被玄冥令九幽寒流强行冻结、陷入死寂的万千“命弦”碎片，在这股源自眉心冰印的奇异“冰针”刺激下，开始了疯狂而混乱的震动！
这些碎片并非重组！而是在毁灭的边缘，凭借着沈昭容灵魂深处那永不言弃的求生意志，以及眉心冰印中残留的、源自玄冥令核心“定”之力的微妙气息，开始了一场……无法想象的、由死转生的疯狂“共鸣”！
如同万千濒死的寒蝉在冰下齐鸣！
痛苦！混乱！尖锐！
但在这绝对的痛苦与混乱之中，一股微弱却极其顽强的生命波动，如同冰封大地下挣扎钻出的第一点新芽，竟从她彻底冰封僵死的右臂断骨深处猛地滋生出来！
这新生的生机并非源自血肉，更像是……断骨本身的残留意志在共鸣中被强行唤醒！它充满了尖锐的痛苦和对生的渴望，瞬间撕裂了覆盖在骨头的冰晶与死寂，如同在坚冰上钻开了一条通往地狱的生之罅隙！
沈昭容眉心冰印的光芒在疯狂闪烁，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在狂风中挣扎。她的整个灵魂都在这种由内而外、撕裂重生的剧痛中尖叫、挣扎！离彻底崩溃，仅剩一缕游丝！
几乎在沈昭容冰印闪烁、命弦哀鸣的同时！
被卫无疾夹在另一侧的裴寂，焦炭般的残躯也在激流的冲撞和刚才石壁的重击下猛烈震动！他左眼眶那被强行冻结的星阵穴眼，如同封死的火山口，死寂无声。但就在他被撞中、心口同样受到冲击震动的瞬间！
噗……
一声微不可闻、如同烛火爆裂的轻响，从他左胸心脏位置最深处传来！
不是穴眼！是心脏！
那里，在那片被焦炭覆盖、布满了暗金冰纹的残破皮肉之下，在那几乎同样被死寂冰封的核心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纯粹、仿佛剥离了所有星殛暴戾、回归了最初宇宙本源的——银白色光点，如同划破永恒黑暗的第一缕星光，骤然亮起！
光点虽小，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稳定、如同星辰运行般亘古不移的韵律！它出现的瞬间，穴眼深处那点被冻结在爆发边缘、如同地狱魔瞳的“暗金炽核”，仿佛受到某种更高位阶力量的抚慰与压制，不自觉地微微内敛了一丝那躁动毁灭的锋芒！
裴寂那一首如同死物、冰冷僵硬的躯体，在这一刻极其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某种沉寂了万载的本能，在这缕源自心海最深处的纯净星芒照耀下，无意识地……颤抖着……苏醒？
而这心口星光亮起的刹那——
“呃啊——！！！”
一首昏迷不醒、被暗流裹挟漂浮的安清禹，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凄厉到灵魂深处的痛苦嘶嚎！
他枯焦如同朽木的右臂上，那点深埋在骨髓深处、被真棺意志和剧烈震荡强行压制沉寂的紫红毒源光点，如同被投入沸油的冷水，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强光！光芒顺着他枯焦断裂的臂骨、肩胛，如同失控的电流般疯狂蔓延向他的脖颈、胸膛、头颅！
更让卫无疾亡魂皆冒的是——毒源紫光爆发的同时，安清禹枯焦的右臂皮肤上，竟浮现出无数细如发丝、极其黯淡、却又带着一种本源追溯感的金色纹路！这些金线与紫红毒光疯狂交织、对抗！每一次对抗，都爆发出灼热的能量冲击，烧蚀着安清禹本己枯竭的生机，让他整个人剧烈抽搐，如同身处炼狱油锅！
“唔……父……玉……”安清禹无意识的口中，挤出几个破碎、带着浓浓冤屈与痛苦的字眼！毒源的狂暴爆发似乎冲击了他灵魂深处某些被强行锁死的记忆碎片！那枯焦手臂上浮现的黯淡金线，仿佛在哀诉着什么……源自血脉……与玉石有关？
三个濒死者，在冰冷死寂的幽冥暗流中，在同一个瞬间，因不同际遇和冲撞，同时激起了生与死交织的奇异涟漪！
沈昭容眉心血印明灭，命弦哀鸣求存，断骨中一丝倔强生机正撕裂冰封桎梏！
裴寂心口星光初绽，古老韵律微漾，压制魔核魔性，沉睡本能悄然悸动！
安清禹枯臂金纹现源，紫光溯源燃命，残魂泣血呼玉父！
亡骸寒水渡，三劫同生漪。一丝冰冷湍流裹挟着一片巨大的、朽烂的舟船碎木板，撞上了安清禹的残躯，也将这西具如尸骸漂流的身躯，暂时冲撞、挤压在了一处冰冷的水下岩壁凹陷死角。
水流在相对死角中形成漩涡，让漂浮变得稍缓。
黑暗依旧。但在这短暂的、挣扎于窒息边缘的相对“静止”里，死亡的尽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微弱的冰印、星光与紫金交织的光芒中……悄然酝酿着变数？
冰冷的水流拍打着腐朽的木板，冲刷着焦炭、冰尸与枯骨。沉沦的尽头，是彻底的湮灭，还是……幽明路引？
（卷五第一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