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店门铃“叮铃”一声响起来,只见一位穿着蓝色布围裙的老板娘正趴在柜台上打着盹,
老板娘听到铃声猛的被惊醒,而后抬起头,老花镜瞬间滑到了鼻尖处,当看到是七夜后说道:“七夜啊,又来拿眼药水啦?”
她扫了一眼燕无敕,眯起眼睛笑着问,“新同学?”
林七夜的盲杖在玻璃柜台角敲了敲:“李姨,还是那瓶右旋糖酐,再给我拿一盒人工泪液。”
他侧过脸,黑色缎带下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细碎的阴影,
“这位是燕无敕,住在我家巷子口。”
“小燕是吧?”老板娘利落地撕开药盒包装,
“七夜这孩子,从能自己出门就往我这儿跑。”
“刚开始拿着盲杖撞柜台角,现在啊——”
她突然停住,看了一眼林七夜蒙着黑缎带的眼睛,把后半句“比我这睁着眼的还熟”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燕无敕则是掏出了钱包,指尖扫过了创可贴的货架后说道:“我来付钱。”
“不用。”
林七夜的手更快,从裤袋里摸出一些皱巴巴的零钱,指腹在纸币的纹路间了两下,
“我姨妈给的零花钱,够了。”
他把钱推过去的时候,腕骨上一道淡白色的勒痕闪了闪。
老板娘收了钱,往塑料袋里塞了一包薄荷糖后说道:“拿着,给小杨晋的,那小子上次来还念叨你带的橘子软糖呢。”
林七夜接过了袋子,手指在糖纸上轻轻一按,笑了:“谢谢李姨。”
当他转身时,盲杖尖碰到了墙角边上装着胖大海的玻璃罐,里面的胖大海“哗啦”一声掉落在地上。
燕无敕弯腰帮忙捡起滚出来的胖大海,余光瞥见了林七夜蹲下的动作——腰板挺得笔首,
就像一棵被强风吹折后又硬撑着长起来的树一样。
后腰上的那道疤随着动作起伏着,是淡粉色的,边缘还有细密的针脚痕迹。
“你这疤……”燕无敕鬼使神差地开了口,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
林七夜却没有躲开问话,摸了摸后腰说道:“三个月前在精神病院摔的。”
他的声音很轻,
“那时我总撞墙,说要找那扇青铜门。”
“护工拦我,我就拿椅子砸玻璃窗,碎玻璃飞过来……”
他顿了顿,“医生说我有自残倾向,可我记得,是门里有人在拉我。”
窗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蝉鸣声。
燕无敕的喉结动了动。
他穿越前的最后那个画面又浮现了出来:血月像一滴凝固的血液成红色,
青铜门上的天使衔着橄榄枝,翅膀上的纹路和林七夜后腰的疤——竟有几分相似。
“你说的门……”
他刚开口,林七夜的盲杖突然往左边一偏,精准地指到了货架的第三层:“人工泪液在这儿,对吧?”
他的指尖划过了瓶身上的标签,
“0.1%玻璃酸钠,李姨刚进的新货。”
老板娘首起了腰,惊叹道:“七夜你这鼻子比狗还灵,我今早才摆上去的。”
林七夜没有接话,把药瓶塞进了塑料袋,转身就往外走。
风掀起了他的衣角,后颈部位露出了一点青灰色的胎记,像一片被揉皱的云一样。
“你真的能看见?”
燕无敕追上他,继续追问道“刚才说的灰尘、邮筒锈斑,还有我松掉的纽扣。”
林七夜在药店的台阶上站定,黑缎带被风吹起了一角,
露出眼尾一道极淡的疤,像一道没画完的闪电:“你相信我在月球上见过天使吗?”
“不信。”燕无敕实话实说。
“我也不信。”林七夜笑了,盲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医生说那是视幻觉,是大脑在填补失明的空白。”
“可奇怪的是……”他抬起手,对着太阳张开了五指,光斑透过指缝落在了黑缎带上,
“我失明前最后看见的,是天使的翅膀。”
“现在能‘看’见的,也是它教我的。”
燕无敕盯着他被阳光照亮的睫毛,看了一眼,
心中觉得少年的影子在地上缩成一团,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猫。
“你知道吗?”林七夜突然说,
“昨天半夜我又梦见那扇门了。”
“青铜的,门环是衔着橄榄枝的天使。”
“我摸它的时候,门里传来雨声,还有人说话——”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说‘该醒了’。”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燕无敕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穿越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该醒了”。
“要去我家坐坐吗?”林七夜偏过头问道,
“我姨妈熬了绿豆汤,杨晋那小子肯定偷吃了半碗。”
两人沿着青石板路往巷子里走去。
林七夜的盲杖“嗒嗒嗒”地敲打着路沿,向前走着。
燕无敕的影子一会儿遮住他的鞋尖,一会儿又被他甩在身后。
俩人路过老槐树时,有一片叶子掉了下来,林七夜突然伸手接住,放在鼻端闻了闻:“槐树叶,刚被虫蛀过。”
“你这本事……”燕无敕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比装了雷达还邪乎。”
“不是本事。”林七夜把树叶夹进盲杖的裂缝里,
“是习惯。”
“失明的人要活下去,就得把五感拆开重新训练。”
“现在能‘看’见,倒像是把拆开的又拼回去了——”
他停住脚步,“到了。”
红漆木门上贴着褪色的春联,门里飘出了绿豆汤的香甜气息。
燕无敕刚要敲门,林七夜的手先伸了过去,指节在门板上敲了三下,停顿两秒,又敲了两下。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半块绿豆糕说道:“七夜哥!你买的眼药水到啦?”
林七夜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小糖豆,杨晋又偷喝绿豆汤了?”
“没偷!”里屋传来男孩的嚷嚷声,
“我帮姨妈搅锅来着,汗珠都掉进汤里了,姨妈说算这些是我的劳动所得!”
燕无敕也跟着进了门,看见堂屋的桌上摆着一个相框。
照片里的林七夜没有蒙着黑缎带,眼睛明亮清澈,站在海边,身后是一轮圆月。
“那是我失明前拍的。”林七夜摸索着走到桌前,指尖抚摸着照片的边缘,
“我妈说,那天月亮特别圆,像一块白瓷盘。”他顿了顿,
“后来我在幻觉里看见的天使,就站在那月亮上。”
绿豆汤的热气升腾起来,模糊了相框的玻璃。
燕无敕突然想起药店老板娘说的话——“这孩子复查时各项指标都正常,就是不肯摘眼罩”。
他望着林七夜蒙着黑缎带的眼睛,突然想问:“如果摘了眼罩,你最怕看见什么?”
但林七夜己经转身往厨房走去,盲杖敲在瓷砖上的声音清脆得像雨声一样。
他的白色T恤被风吹起,后腰的疤在逆光中泛着淡粉色,像一朵开在阴影里的花。
窗外的蝉鸣声还在响着。
燕无敕望着少年的背影,突然觉得那层黑缎带下面,藏着的不只是一双眼睛。
或许是一扇门,或许是一轮月亮,或许是某个连他这个穿越者都没看懂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