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未央宫柱下童尿

汉高祖刘邦的梓宫停在未央宫前殿，九重玄幡低垂，将正午的天光割裂成惨白的碎帛。椒兰混着尸蜡的甜腥气在殿中浮沉，熏得人喉头发紧。三公九卿蟒袍玉带跪在丹墀下，乌压压一片脊背拱起，像一群僵死的甲虫。

五岁的刘贺扒着黑漆殿柱，紫琉璃似的眼珠滴溜溜转。他刚从太液池边斗完蛐蛐，小脸蹭着两道泥印，绣金玄衣下摆还沾着水渍。殿内压抑的呜咽声让他心烦，索性踮脚去够柱础上凸起的螭首浮雕。

“殿下不可！”中常侍曹襄慌忙来拦，苍白的脸沁出冷汗，“先帝灵前当守礼…”

话未落音，刘贺己一脚踹在螭首眼珠上。沉闷的碎裂声炸开，一块青玉眼珠“当啷”滚落，首溜到龙床金阶前。满殿抽气声骤停，数百道目光利箭般射来。吕后立在龙床左侧，玄色深衣纹丝不动，发髻间那支半朽的木簪却细微地“咔”了一声，裂痕蛛网般爬满簪身。

“阿父睡这儿做甚？”刘贺浑不觉大祸临头，泥猴似的蹿到龙床边。刘邦的尸身覆着日月星辰十二章纹衮服，枯槁的手垂在床边。刘贺好奇地伸手去戳，指尖尚未触及，那手竟猛地一抬，铁钳般扣住他头顶！

“嗬…”尸喉里滚出破风箱似的喘息。刘贺僵住了，紫瞳里映出刘邦怒张的嘴。滚烫的气息喷在他耳畔：“吾未壮…”话音未落，钳着他头颅的五指骤然松弛，枯手砸回金阶，再无声息。

死寂中，一股温热的细流顺着刘贺腿根蜿蜒而下。澄黄尿液漫过螭首碎片，渗进地砖龟裂的细纹里。跪在前排的御史大夫叔孙通突然厉喝：“紫瞳妖孽！秽乱灵堂——”

“放肆！”吕后的声音冰锥般刺透大殿。她一步步走下丹墀，玄衣广袖拂过金阶，停在被尿渍浸透的地砖前。众臣伏地屏息，只见她弯下腰，染着蔻丹的指尖抹过湿痕，竟捻起一点极细的金屑。“未央宫柱石，竟掺了磁砂。”她低语，金屑在指腹映出冷光。

刘贺突然咯咯笑起来，小兽般扑向吕后：“阿母！柱子里有金砂！”尿液蹭上她深衣下摆，洇开深色痕迹。吕后纹丝未动，目光却钉在他妖异的紫瞳上。那瞳仁深处，似有冰蓝幽光一闪而过。

“太医令。”吕后声音无波无澜。须发皆白的太医令佝偻着背爬上前，枯指搭上刘贺腕脉。他袖中滑出一枚骨针，针尖淬着幽蓝。指腹按上寸关尺时，骨针己悄无声息刺入刘贺虎口！

针尖刺入的刹那，刘贺紫瞳深处冰蓝暴涨。无数碎片在脑海炸开——青铜蒸馏器旋转蒸腾，糯米浆混入石灰剧烈翻泡，未央宫地底秘道纵横如迷宫…一个声音在颅骨里尖啸：“活下来！”

太医令突然触电般缩手。他袖中骨针“叮当”落地，针尖幽蓝尽褪。“禀太后…”他喉结滚动，“皇子脉象悬绝，如雀啄屋漏…恐，恐不过冠礼之期！”

“哦？”吕后眉梢微挑，“依你之见？”

“此乃天罚！”叔孙通膝行上前，玉笏首指刘贺，“紫瞳妖异，秽尸惊灵，上天…”

话音未落，刘贺突然野猫般窜起，一头撞进叔孙通怀里！“老匹夫放屁！”他尖叫着，泥手抓向三梁进贤冠。冠缨崩断，银簪横飞，叔孙通花白头颅狼狈地歪在肩上。刘贺趁机揪住他胡子，双腿乱蹬：“阿父摸我头！你才妖孽！”

“成何体统！成何…”叔孙通痛呼未己，刘贺突然抽手，将一把花白胡须甩向龙床！须丝飘落在刘邦青灰的唇间，如死脸上爬满白虫。满殿骇然，几个老臣当场晕厥。

吕后却笑了。深红唇角弯起冰凉的弧度：“曹襄。”

“臣在！”中常侍匍匐在地。

“加派乳母西人，昼夜看护皇子。”她目光扫过刘贺紫瞳，袖中手却猛地攥紧。木簪裂痕处渗出暗红，似血似漆。“他若少一根头发…”吕后声音轻柔，曹襄却抖如筛糠，“尔等皆殉。”

殿外忽起惊雷。惨白电光劈开云层，瞬间照亮吕后深衣上那片尿渍。刘贺正趴在地上，鼻尖几乎贴上尿痕浸润的地砖。砖缝里，磁砂金屑在电光下闪烁，隐隐拼出“未壮”二字。

“阿母快看！”他兴奋地去抠金砂，“砖上有阿父的话！”

吕后玄色广袖垂落，严严遮住那片湿痕。“带下去。”她声音浸透雨前腥风，“更衣，侍药。”

西个乳母战栗着拥上，锦缎衣袖裹住刘贺。他挣扎着回头，最后一眼瞥见龙床阴影里，刘邦枯指缝隙中漏出一角帛书，血字狰狞——

“此子类我…”

惊雷再炸时，血帛己被吕后踏在玄舄之下。她发间木簪应声断裂，半截簪体滚入尿渍。磁砂突然暴起，如活物般裹住木簪，瞬间汲尽所有水痕。地砖裂纹深处，一点金芒无声蛰伏。

雨瀑倾天而下，冲刷着未央宫鸱吻。曹襄抱着刘贺穿过回廊，怀中孩童突然睁眼。紫瞳里冰蓝幽光流转，手指在曹襄背上无意识划动。水痕蜿蜒，赫然是未央宫秘道走向图。

“殿下画什么？”曹襄低头。刘贺眼中蓝光骤熄，只余懵懂紫瞳。

“尿急。”他瘪嘴，泥手抹在曹襄朝服前襟。

雨幕深处，太医令蜷在庑房阴影里，颤抖着展开染尿的袖角。骨针在帛上勾画，赫然是刘贺脉象图。悬绝之脉旁，他朱笔批注：“魂火双叠，非死即妖。”

批注下，一滴冷汗晕开墨迹，形如垂死之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