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到来
武馆的木门在身后沉重合拢，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像砸在冯成心口。
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头、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铁器长久摩擦后留下的微腥气。夕阳最后的残血从高窗斜插进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也照亮了正堂墙上那块蒙尘的巨大牌匾——【八极正道】。西个字，筋骨嶙峋，曾经力透纸背的墨色，如今在灰尘覆盖下显得黯淡而倔强，如同一个被遗忘的誓言。
牌匾下方，是祖师爷的黑白画像。老人目光如电，隔着漫长的时光与尘埃，似乎依然在审视着这最后的传人。画像前，香炉冰冷，积满了灰。
冯成的手指抚过门框，触感粗糙冰冷。掌心厚厚的老茧蹭着木头，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具身体二十年的记忆碎片，属于那个同样叫冯成、却在三天前一场风寒里悄然逝去的年轻人，此刻与他的意识彻底融合。八极拳的桩功、崩拳的发力、铁山靠的沉猛……无数锤炼筋骨皮肉的痛苦与领悟，早己刻进骨髓，变成一种近乎本能的战栗。
“明劲刚猛，暗劲透甲，化境圆融，抱丹坐胯，金身不坏……” 师父临终前嘶哑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师父枯槁的手死死抓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与不甘，“传下去…八极的根…不能…断了…”
可根，终究是要断了。
冯成走到墙角。那里堆着几截断裂的木人桩，手臂粗的枣木，断口处纤维狰狞地炸开。其中一截断桩上，清晰地印着一个微微凹陷的拳印轮廓。这是前身留下的最后印记，一个明劲巅峰的证明。然而，这足以开碑裂石的刚猛之力，在这个世界换不来一碗饱饭。
武馆租约到期，就在明天。房东那张油滑市侩的脸仿佛又在眼前晃动，唾沫横飞：“功夫？能当饭吃？冯师傅，不是我不讲情面，这年头，谁还学这个？房租水电，一分不能少！拿不出？走人！”
腹中一阵剧烈的绞痛袭来，胃囊空空如也，灼烧感首冲喉咙。冯成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轻微的爆响。明劲在筋肉间奔涌，带来爆炸性的力量感，可这力量，此刻只让他感到更深的无力与荒谬。
他，一个灵魂来自异世的穿越者，身负八极拳真传，明劲大成，暗劲初窥门径，却要在这陌生的平行世界里，被区区房租逼得流落街头？
“叮铃铃——”
刺耳的老式电话铃声猛地撕破了武馆死寂的空气，惊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冯成皱眉，谁会打这个几乎被遗忘的号码？他走过去，拿起那个漆皮剥落的黑色老式座机听筒。
“喂？” 声音有些干涩。
“冯成？是你吗？老天保佑，电话没变！” 听筒里传来一个急切又带着点江湖油滑气的中年男声，是武馆曾经的老邻居，开小面馆的赵胖子，“听说了你的事！缺钱？缺活路？哥哥这儿有条道儿！就看你敢不敢干，有没有真本事了！”
冯成眼神一凝：“说。”
“城南‘星辉’影城，知道吧？那边在拍个什么…什么民国江湖片！剧组急招特技武替！听说要真能打、敢摔敢拼的！要求高，钱也给得足！一天…这个数！” 赵胖子报了个让冯成眼皮都跳了一下的数字。
武替？摔摔打打？冯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这双手练的是开碑裂石的八极拳，不是用来在镜头前翻跟头摆花架子的。
“怎么样？去不去？听说他们下午就要试人！机会难得啊冯老弟！” 赵胖子在那头催促。
去不去？
冯成的目光缓缓扫过空旷破败的武馆，掠过墙上蒙尘的“八极正道”，最后定格在祖师爷那双穿透时光的严厉眼眸上。
尊严？骄傲？
祖师爷的画像无言。
腹中的绞痛再次袭来，火烧火燎。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翻涌的复杂情绪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
“地址。” 他对着话筒，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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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星辉”影城。
空气里混杂着劣质油彩、汗味、盒饭味和尘土飞扬的气息。巨大的绿幕摄影棚像个喧嚣的钢铁怪兽，嗡嗡的机器声、导演暴躁的呵斥、场务的跑动吆喝，汇成一片令人烦躁的声浪。灯光烤得人皮肤发烫。
冯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夹克，格格不入地站在一群穿着紧身背心、露出精壮肌肉线条的专业武行中间。那些人互相递着烟，熟稔地开着玩笑，眼神偶尔瞟过冯成，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轻蔑。一个身材高大、剃着青皮头的壮汉，胸前纹着狰狞的虎头，更是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冯成略显“单薄”（在他们看来）的身板，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过来：“啧，又来一个凑数的？当武替是个人就能干？这细胳膊细腿，别一个镜头没拍完就散架喽！”
冯成置若罔闻。他的目光越过嘈杂的人群，落在摄影棚中央那片空地。
空地一侧，竖立着三根碗口粗、油光发亮的实心硬木桩，显然是用来测试力量的。另一侧，则是一个巨大的海绵软垫堆，几个穿着护具的武行正被威亚吊着，做出各种夸张的翻滚摔打动作，每一次落地都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伴随着威亚钢索刺耳的摩擦声。
“下一个！冯成！谁是冯成？” 一个戴着鸭舌帽、满脸不耐烦的副导演拿着喇叭吼起来。
冯成拨开人群，走了过去。
副导演瞥了他一眼，没抱什么希望，随手朝木桩一指：“喏，随便打一拳看看，有点爆发力就行，主要是等下要试威亚吊摔，那才是重头戏！”
旁边一个留着络腮胡、坐在监视器后面、戴着墨镜的胖导演（听旁边人喊他“王导”）也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扫了冯成一下，嘴角撇了撇，对着身边人嘀咕：“又是个花架子！现在这些来试武替的，有几个真能打的？全是样子货！待会摔两下就得哭爹喊娘！动作组，威亚准备好！别耽误时间！”
这话声音不小，带着导演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清晰地传了过来。
冯成的脚步在离中间那根木桩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没有像前面几个武行那样助跑发力，也没有摆出任何花哨的起手式。只是原地站定，双膝微曲，沉肩坠肘，整个人瞬间如同扎根于地面的老松。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凝气势，以他为中心，极其短暂地扩散了一下。
棚内嘈杂的声浪似乎为之一滞。几个离得近、经验老道的武行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感觉有点不对劲。那个纹虎头的壮汉也收起了轻蔑的笑容，眼神锐利起来。
冯成吸气，目光锁定木桩中心一点。
体内劲力如江河奔涌，瞬间从脚底升起，过膝，穿胯，拧腰，送肩，最终凝聚于右拳一点！
脊柱如大龙弹抖！
八极拳——**立地通天炮**！
没有助跑，没有夸张的吼叫。
只有一声短促、沉闷、仿佛空气被瞬间挤爆的闷响——
“砰！”
不是木头断裂的清脆咔嚓声，而是如同重锤擂在厚实鼓面上、带着毁灭性内蕴的爆裂闷响！
那根碗口粗、油光锃亮的实心硬木桩，从冯成拳头击中的那个点开始，骤然炸开！
木屑混合着断裂的木纤维，如同被无形的冲击波撕碎，呈放射状猛地喷溅开来！断裂的上半截木桩带着巨大的动能，“哐当”一声砸在几米外的绿幕支架上，又弹落在地，滚了几圈才停下。下半截木桩则留在原地，断口处参差不齐，一片狼藉。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整个摄影棚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嘈杂的机器声、人声、威亚的摩擦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副导演张着嘴，手里的喇叭“啪嗒”掉在地上，电池滚了出来。
坐在监视器后面的王导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太急，带倒了屁股下的折叠椅，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他脸上的墨镜滑到了鼻尖，一双因为过度震惊而瞪得溜圆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根断得无比惨烈的木桩，又猛地转向场地中央那个依旧保持着出拳姿势、面色平静得可怕的年轻人。
纹着虎头的壮汉武行，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轻响，像是被扼住了脖子。
所有武行，所有场工，所有灯光、摄像……棚内上百号人，动作凝固，目光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聚焦在那个身影和那根断裂的木桩上。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质，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几片细小的木屑，慢悠悠地从空中飘落，落在冯成沾了些灰尘的旧夹克肩头。
他缓缓收拳，垂手而立。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足以让普通人惊骇欲绝的一拳，只是随手掸了掸肩上的灰尘。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穿过死寂的空气，看向那位目瞪口呆的王导，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嗡嗡作响的耳朵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导演，这样，够不够真？”
“威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旁边那些复杂的钢索和滑轮，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睥睨，“还需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