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消失的妻儿

盘江市的春天来得迟，三月的风裹挟着钢铁厂特有的铁锈和煤灰味儿，刮在人脸上，又冷又硬。深夜十一点半，盘江钢铁总厂三村家属院一片沉寂，只有零星几扇窗户还亮着昏黄的灯。

李国栋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炼铁分厂大门，连续八个小时处理高炉出铁口堵塞的险情，让他精疲力竭，工装后背结了一层白花花的汗碱。他是分厂最年轻的车间主任，技术过硬，前途本该一片光明，但这几个月，家庭成了他心头一块沉重的铅。

他和妻子张静，那个厂子弟小学总是温声细语的语文老师，陷入了冰冷的僵局。起因是他没能彻底斩断和厂招待所服务员王艳那段见不得光的关系。王艳的痴缠和歇斯底里，闹得张静报了警，也让他在厂里抬不起头。他知道自己错了，跪着求张静原谅，发誓和王艳断得干干净净。张静只是哭，眼神里是深深的失望和疲惫。三岁的儿子小磊似乎也感受到了家里的低气压，变得格外粘人又爱哭闹。

走到自家楼下，李国栋习惯性地抬头望向西楼东户的窗户。一片漆黑。他心里咯噔一下。张静怕黑，尤其最近，就算睡了也会在客厅或卧室留盏小夜灯。难道……带着小磊回娘家了？他加快脚步上楼。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没反锁。一丝不安掠过心头。他推开门，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洗衣粉和饭菜香气的家的味道涌来，但在这味道之下，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静儿？小磊？”李国栋打开客厅灯，试探着叫了一声。无人应答。屋子收拾得很整洁，小磊的玩具整齐地堆放在角落的塑料筐里。他走进卧室，借着客厅透进来的光，摸索着去按床头灯的开关。

啪嗒。灯亮了。

李国栋的目光瞬间凝固在脚下——主卧靠近门口的地板上，赫然有一小片不规则、己经发暗发褐的污渍！那颜色，那质地……他在钢铁厂见得太多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

“静儿！！小磊！！” 他失声大叫，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他发疯般冲进厨房、卫生间、小磊的小房间……空无一人！床铺整齐，没有丝毫挣扎搏斗的痕迹。只有那片刺目的污渍，像一只恶毒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跌跌撞撞冲出家门，用力拍打隔壁老赵家的门。

“赵哥！赵嫂！快开门！开门啊！！”

急促的拍门声惊醒了老赵夫妇。老赵披着外套拉开门，睡眼惺忪：“国栋？大半夜的，咋了？”

“赵哥！赵嫂！快帮帮忙！张静和小磊不见了！家里……家里地上有东西！” 李国栋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手指颤抖地指向自家敞开的门。

老赵的妻子赵嫂也凑过来，一听这话，睡意全无：“不见了？国栋你别急，是不是带孩子回娘家了？静儿爸妈那儿电话打了吗？”

“不可能！” 李国栋急得快哭出来，“我打了！没人接！静儿从不会这么晚不打招呼就出门！那地上的……赵哥，你来看看，像不像……” 他哽住了，那个字眼烫得他说不出口。

老赵心头一沉，赶紧回屋拿了手电筒，跟着李国栋走进卧室。他蹲下身，手电光柱聚焦在那片污渍上。深褐色，微微凝固，边缘不规则。他凑近闻了闻，一股淡淡的、令人心悸的铁腥味。

“这……” 老赵经验丰富，在厂里也见过工伤事故，心里己有了八九分猜测，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他移动着手电，光束仔细扫过污渍周围的地板。

突然，光束停住了。在污渍边缘靠近衣柜的地方，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反光点吸引了老赵的注意。他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旁边一点浮尘。

一枚小小的、天蓝色的塑料纽扣，静静地躺在那里。纽扣上，沾着和地板上同样颜色的污渍。

老赵的心猛地一抽，他认得这枚纽扣——是小磊最喜欢的那件蓝色小熊外套上的！

他抬起头，正对上李国栋绝望到极点的眼神。李国栋也看到了那枚纽扣，他认得比老赵更清楚。那是他上个月亲手给小磊缝上去的，因为小家伙总爱扯掉扣子。

“小磊……我的小磊……” 李国栋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呜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那枚沾着污渍的纽扣，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心尖上。妻儿失踪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更冰冷、更黑暗的不祥预感彻底吞噬。

老赵赶紧扶住他，声音也带着颤：“国栋！挺住！快！快报警！打110！快啊！” 他转头对吓呆了的妻子吼道：“还愣着干嘛！去打电话！快！”

赵嫂如梦初醒，慌忙跑回自己家。

李国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死死盯着那枚纽扣，巨大的恐惧和未知的灾难感像盘江冰冷的河水，将他彻底淹没。夜更深了，窗外，钢铁厂高炉的轰鸣声低沉而单调，仿佛巨兽的喘息，掩盖着刚刚在这个普通工人家庭里发生的、令人窒息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