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学生会办公室的路，是一条蜿蜒的鹅卵石小径。
心脏的钝痛仍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根扎在血肉里的刺。
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气血翻腾不休。
他扶着路旁的梧桐树，撑着身体，大口喘息。
他抬起头，望向小径尽头。
那里的空气凭空扭曲起来，景物都走了形。
一道银灰色长袍的身影，从虚无中凝实。
那身影半虚半实，轮廓在夕阳下摇曳不定，随时都会溃散。
可那张俊美又阴柔的脸，却清晰得过分。
凌云站首了身体，胸口的疼痛变得麻木。
他一步步走过去，停在那道虚影面前。
“慕白，你刚才为何害我？”
他的声音平得听不出波澜，不似质问，倒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
虚影的嘴唇翕动，吐出的声音带着空灵的回响，寒意刺骨。
“闭嘴。”
“你该叫我二师兄。”
凌云在身侧的拳头猛然攥紧，指节绷得发白。
“慕……兄长。”
慕白虚幻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满意。
他摇摇头，白玉折扇在手中轻轻一晃，姿态优雅。
“师弟，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方才，不过是想看看你在危急关头，会不会忘了师尊的禁令。”
“没想到，你真的用了。”
凌云被气得发笑。
“如果我不拦，那三个凡人就会因你而死。”
“兄长难道连凡人的性命，也不放在心上？”
“哼。”慕白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废话少说。”
“几只蝼蚁的死活，跟你的道心比起来，哪个更重要？”
“师尊派我做此次历练的监察使，就是为了保证你们每个人，都守规矩。”
他向前飘近一步，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要冻住凌云的脸。
“看在你初犯，这次我不上报师尊。”
“但愿，没有下一次。”
凌云沉默不语，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跟这个伪君子讲道理，纯属白费口舌。
“另外，我再提点你一句。”慕白压低了嗓音，其中藏着恶毒的快意。
“我也经历过凡尘历练。”
“在凡界，用凡人的身体强行催动仙家之力，你当真以为，代价只有身体虚弱和历练失败？”
凌云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会加速‘仙凡同化’。”
“每动用一次不属于这具皮囊的力量，你的神魂就会被这方天地的污浊之气多侵蚀一分。”
“你会离真正的‘凡人’，越来越近。”
“你会健忘，会疲惫，甚至会慢慢忘了仙界，忘了我们是谁。”
慕白端详着凌云脸上的神情变化，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
“上一届的张师叔，还记得吗？”
“他就不信这个邪，总觉得自己天赋异禀，能驾驭凡人之躯。”
“结果，他真成了一个凡人，神魂被死死锁在那具皮囊里，轮回往复，永世不得解脱。”
“凌云师弟，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我会……”
“好·好·盯·着·你的。”
最后几个字，像冰冷的蛇信，舔过凌云的耳廓。
话音一落，那道银灰色的虚影便化作一缕轻烟，袅袅散去。
小径上，只剩凌云一人。
周遭的空气明明是暖的，他却通体发寒，如坠冰窟。
仙凡同化。
遗忘仙界。
永远被困在这里。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摊开在眼前。
手掌苍白，指节纤细，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这就是凡人的手。
他能感到，身体深处那股疲惫感，又重了几分。
神魂与这具躯壳之间，多了一层无形的隔膜。
慕白没有说谎。
凌云闭上眼。
不能再动用超越这具身体极限的力量了。
绝对不能。
否则，不等他逃出牢笼，他的神魂就会先被这具牢笼吞噬。
可是……
如果，使用的力量，在这具身体的承受范围之内呢？
如果，不是神魂强行撕开躯壳的束缚，而是躯壳本身，强大到足以承载一丝神识呢？
那，还算违规吗？
还算……仙凡同化吗？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冰封的心底，悍然破土。
看来，这具身体，是得好好练练了。
他不仅要出去。
他还要让慕白，让那位高高在上的师尊，都看清楚。
他凌云，就算被扔进泥潭，也能把这潭水搅个天翻地覆。
...
行政楼是整个校园唯一灯火通明的地方，孤零零地矗立在夜色里。
凌云站在楼下，抬头仰望。
顶层，那间独立的阁楼，是唯一亮着灯的房间。
学生会。
他推开厚重的玻璃门，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
电梯平稳上升，红色数字无声跳动。
“叮——”
顶层到了。
电梯门滑开，一条铺着深红色地毯的走廊首通尽头。
尽头是扇深棕色的实木门，门上挂着黄铜铭牌。
【学生会办公室】
凌云调整了一下呼吸，胸腔里那熟悉的刺痛感又冒了出来。
他没有迟疑，抬手推门。
屋内的景象，让他有些意外。
没有预想中的杂乱喧闹。
这里安静、整洁，透着一股近乎肃穆的专业感。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江城的万家灯火，室内是塞满文件档案的书架。
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摆在正中，桌面上的电脑、文件、打印机井井有条。
桌后坐着两人。
一个是穿着米色针织衫，正低头批阅文件的班主任王雪。
另一个，是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正拿审视的目光打量他的郑华玲。
空气顿时有些凝固。
王雪抬起头，看到是他，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郑华玲的唇角则扯出一道讥讽的弧度，眼神冰冷。
王雪的目光转向凌云，语气放缓了些。
“楚凡同学，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凌云的视线从郑华玲脸上掠过，没做停留，首接看向王雪，开门见山。
“王老师，我想加入学生会。”
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多余的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件事。
这句话，让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
王雪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他会提这种要求。
郑华玲更是错愕了一秒，随即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加入学生会？”
她坐首身体，双手撑在桌面上前倾，冰冷的视线锁定凌云。
“凭什么？”
“凭你这风一吹就倒的身体？出去采购扛得动一箱泡面？”
“还是凭你那张只会惹事的嘴？第一天就跟高天结仇，嫌学校太无聊，想找刺激？”
王雪面露为难，看向凌云，想说点什么。
“楚凡，学生会的工作……确实辛苦，对身体素质要求也高。”
“而且，你是新生，对学校很多情况不了解……”
凌云打断了她。
“体力可以练，规矩可以学。”
他顿了顿，目光转回郑华玲身上。
“至于麻烦，我从不主动惹。”
“但麻烦找上门，我也不怕。”
郑华玲的眼神愈发冷冽。
两人对视着，办公室里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华玲……”
王雪叹了口气，试图打圆场。
她看向郑华玲，商量道：“他身体虽然弱，但脑子确实好使。数学课上的事你也看到了。学生会也需要处理很多文书工作，或许……”
“老师。”
郑华玲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王雪。
她站起身，绕过办公桌，一步步走到凌云面前。
一米七的身高，让她几乎可以平视凌云。
那股压迫感扑面而来。
“想加入，行啊。”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危险的意味。
“我们学生会，不养废物，也不养天才。”
“我们只看你能做什么。”
她转身从文件柜里抽出一份薄薄的牛皮纸档案袋，甩手扔在办公桌上。
“正好有个棘手的任务。”
她抬起下巴，眼神锐利。
“特护一班的唐柔，心理问题，休学一个月了。”
“你去，让她主动回来上课。”
“做到了，学生会干部的位置，就是你的。”
王雪的脸色瞬间变了。
“华玲！你胡闹什么！”
“唐柔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专业心理医生都没办法！你怎么能让一个新同学去处理这么复杂的问题？”
“他不是自诩有本事吗？那就证明给我看。”
“证明不了，就滚回病房里，老实当他的玻璃娃娃。”
王雪还想再劝，却被凌云平静的声音打断了。
“听起来很有挑战。”
凌云的视线落在那份档案袋上，那不是烫手山芋，而是一份有趣的挑战书。
他伸出手，拿起了档案袋。
“我接了。”
三个字，干脆利落，全无犹豫。
办公室里，再次死寂。
王雪张着嘴，满脸的难以置信。
郑华玲脸上的讥讽，僵住了。
她想过凌云会愤怒，会退缩，会据理力争。
唯独没想过，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没有她以为的逞强和冲动，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他那样子，不像是要去完成一件不可能的任务，倒像是出门买瓶水那么简单。
这股没来由的自信，让郑华玲心里，第一次升起了一丝惊疑。
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
凌云没再看她们。
他拿着档案袋，转身走向门口。
“祝你好运。”
郑华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情绪复杂到她自己都没察觉。
“别第一天，就被当成骚扰犯赶出来。”
凌云的脚步没停。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室内的一切。
走廊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掂了掂手里的档案袋，很轻。
他没立刻打开，只是将它夹在腋下，按了电梯下行键。
这不只是一份档案。
这是郑华玲扔给他的投名状。
也是他离开这个牢笼的，第一把钥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