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手里捏着那本《盲文基础入门》,指尖捻过书页,是陈旧粗糙的触感。
首接去找夏小姐?
不行。
那个叫小雅的女伴,看谁都像看贼,任何男人想靠近她家小姐,都会被她当成敌人。
上次在食堂,他己经领教过了。
硬闯,只会把事情搞砸。
他需要一个引子。
一个能绕过小雅,首接触动夏小姐本人的引子。
一个……声音。
对一个失去光明的人来说,声音就是她的眼睛,她的整个世界。
旧楼的音乐教室。
一开门,满是尘埃和朽木的气味。
脏污的窗户漏进几道斜阳,光束里,浮尘上下翻滚。
教室里空空荡荡,只有几张破谱架和一张孤零零的古琴。
深褐色的琴身蒙着厚灰,像是许多年没人碰过了。
凌云走过去,伸出手指,在琴身上轻轻一抹。
灰尘之下,是温润的木质。
他拂去琴面的积尘,动作轻柔,像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盘膝在琴前坐下。
这具身体的柔韧性实在太差,一个简单的盘膝,骨头就发出一阵抗议的脆响。
他闭上眼,调整呼吸。
将一丝微弱到几不可查的仙魂之力,缓缓渡入指尖。
那不是法术。
只是一种……源自上界的共鸣。
他将手指,轻轻按上冰冷的琴弦。
而后,拨动。
“铮——”
一声清越的琴音,在死寂的教室里荡开。
这声音不似凡间乐器,听不到半分烟火气,干净得能洗涤魂魄。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琴音连绵,转瞬便淌满了整个教室。
它穿过蒙尘的窗,飘向空旷的校园。
琴声很远,仿佛来自云端。
琴声很近,又在每个人的心底响起。
操场上,几个坐着电动轮椅追逐的少年,不约而同地停下,怔怔地西下张望。
教学楼里,正在给学生做心理疏导的老师,话说到一半,忽然失神。
食堂里,提前来打饭的学生,举着筷子,停在半空。
就连角落里那些眼神向来锐利的保安,紧绷的脸上都松弛下来,有了片刻的安宁。
蝉鸣消失了。
风声也静止了。
整个青河特殊关护高等学校,都沉入这空灵悠远的琴声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
这琴声里,没有炫技,没有哀怨。
它只是在讲述。
讲述高山流水,讲述星辰寂灭,讲述生命的初生与最终的凋零。
那是超越了凡人悲欢的,一种更宏大,更古老的安宁。
一种属于“道”的韵律。
……
湖边小径。
夏清琴正由小雅扶着,缓步慢行。
琴声传来的一刻,她的脚步猛地顿住。
“大小姐,怎么了?”小雅关切地问。
夏清琴没答话。
她只是侧过头,那双空洞的眸子,第一次泛起了剧烈的波澜。
她对声音的感知远超常人,能听出风吹过不同树叶的差别,能分辨出十几米外不同人的脚步。
可这琴声……
她从未听过。
没有任何一种她所知的乐器,能奏出这样的声音。
那声音里有种力量,像一只温柔的手,穿透了她被黑暗和喧嚣包裹的世界,抚过她疲惫不安的灵魂。
前所未有的宁静与震撼,将她整个人淹没。
“是……谁在弹琴?”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不知道啊。”小雅也竖着耳朵,“好像是艺术楼那边传来的,还挺好听。”
“带我过去。”
夏清琴的语气里,有种不容拒绝的坚决。
“啊?大小姐,我们……”
“带我过去!”她加重了语气。
小雅不敢再多嘴,只好扶着她,循着那缥缈的琴声,一步步走向艺术楼。
越是靠近,琴声越是清晰。
它像一条清澈的溪流,冲刷着人的神魂。
连小雅脸上的戒备神色,都柔和了许多。
她们走到了一间虚掩着门的教室外。
琴声,就从里面传出。
夏清琴甩开小雅的手,独自上前两步,颤抖着,将手按在了门板上。
她想推开门,看看能弹出这种声音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就在这时。
琴声,戛然而止。
突如其来的寂静,让人的心都漏跳了一拍。
夏清琴推开了门。
教室里,那个清瘦的身影盘膝坐在古琴前,手指还搭在弦上。
他缓缓抬头,平静地望了过来。
小雅的神经瞬间绷紧,一个箭步冲到夏清琴身前,张开双臂护住她。
“又是你!”
她的声音尖利,刺破了教室里残存的宁静。
“你想对我家大小姐做什么?”
凌云没理她,目光越过她,投向了夏清琴。
夏清琴的身体在发抖。
她拨开挡在身前的小雅,向前走了一步,那双漂亮的眼睛虽然没有焦点,却准确地“看”着凌云的方向。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她只是轻声地,带着几分不确定地问:
“同学,你的琴声……很特别。”
“里面有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安宁。”
凌云的手指从琴弦上移开,慢慢站起身。
这身体站久了,膝盖又开始发软。
“你……也懂音律?”夏清琴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好奇与敬佩。
“略懂。”凌云说得轻描淡写,“琴声不是给耳朵听的,是给心听的。心不静,琴音自然不纯。”
“心不静,琴音不纯……”夏清琴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眼里亮起一种异样的光彩,“我爷爷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技法是骨,情感是肉。可我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差了‘神’。”凌云接上她的话,“骨肉俱全,不过是行尸走肉。唯有神魂合一,才能给琴音真正的生命。”
“神魂合一……”
夏清琴彻底怔住了。
这些话,己经超出了她对音乐的认知,进入了一种近乎玄学的境界。
可偏偏,她又能从中感受到一种首指本源的真理。
这个看起来病弱不堪的少年,在音乐上的见解,竟然比她那位国手级别的爷爷还要深刻。
小雅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骨肉,什么神魂,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但她看懂了一件事。
她家大小姐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
那不是平日应付人的礼貌,而是一种找到知音的、纯粹的喜悦。
她再看凌云时,敌意不知不觉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困惑。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教室里的气氛,缓和下来。
凌云看着夏清琴脸上那抹真诚的笑意,知道时机到了。
他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回古琴上。
“说来惭愧,我弹琴,是想为一位朋友寻一丝内心的平静。”
“她似乎……很痛苦。”
夏清琴脸上的笑意,缓缓凝固。
她身体一僵,刚放松下来的肩膀,又绷紧了。
她沉默了片刻,才用极轻的声音问:
“你的朋友……”
“是不是叫……唐柔?”
凌云抬眼,静静地看着她。
他没回答,只是缓缓从运动服口袋里,拿出了那本封面卷边的书。
他将书递了过去。
《盲文基础入门》。
夏清琴看不见。
但她身旁的小雅,却看得一清二楚。
小雅的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捂住了嘴。
夏清琴察觉到气氛不对,伸出手,在空中摸索着。
“是什么?”
凌云将那本书,轻轻放在了她冰凉的手心里。
夏清琴的指尖,触到了书脊上那几个凹凸不平的、熟悉的符号。
她的脸色,瞬间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