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楼的走廊,空旷得只剩下心跳在回荡。
凌云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规律,沉闷。
他走到学生会办公室门口,厚重的红木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一线压抑的光。
他推开门。
门轴轻响,吱呀一声,带着叹息般的尾音。
室内的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
长条会议桌两侧,坐着两拨人,壁垒分明。
主位上是郑华玲,那张惯常挂着讥讽的脸,此刻只剩冰冷的轮廓。
她刚接任会长。
她身旁,几个宣传部的干事腰杆笔首,投来的目光带着审判的意味。
另一侧,石磊魁梧的身板陷在椅背里,双臂抱胸,眉头紧锁。
他身边的两个采购部成员,同样神情紧绷,忧虑地望向门口。
无人言语。
凌云的出现,打破了这潭死水。
所有视线,瞬间全钉在他身上。
敌意、审视、担忧、困惑,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宣传部那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霍然起身。
他是赵伟,郑华玲的副手。
“郑会长!”
他声音尖锐,划破了室内的死寂。
“我提议,立刻弹劾楚凡!”
他伸出手指,首首地指向凌云,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着自以为是的正义。
“他无视纪律,擅自脱队,意图逃跑!”
“就是因为他的擅自行动,才引发了后续的惨剧!”
“小雅的死,夏会长的崩溃,他难辞其咎!”
赵伟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
“这种人,不配留在学生会!”
“他不配!”
一连串的指控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石磊那边的人脸色铁青,拳头捏得骨节发白。
凌云静静站着,面无表情,好似他们口中那个罪人与他无关。
郑华玲抬起眼,目光掠过赵伟,再缓缓落到凌云身上。
那目光里空洞无物,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现在开始投票。”
她环视全场,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像在宣读判决。
“同意将楚凡驱逐出学生会的,举手。”
话音刚落。
唰!唰!唰!
三只手,毫不犹豫地高高举起。
正是赵伟和他身边的两个宣传部干事。
他们脸上,挂着大局己定的得意。
气氛,压抑到顶点。
“放你娘的屁!”
一声暴喝炸响!
砰——!
石磊蒲扇大的手掌,狠狠拍在红木会议桌上。
整张桌子剧烈一颤,桌上的水杯都跳了起来。
他豁然起身,庞大的身躯投下大片阴影,带着一股骇人的怒气。
他双眼赤红,怒视着对面的赵伟。
“要不是楚少,那个杀人凶手现在还他妈逍遥法外!”
“你们几个马后炮,在这儿叫唤什么!”
“我石磊第一个不同意!”
说完,他那只刚拍完桌子的手没有收回,而是重重地,按在了桌面上。
一个明确的,拒绝的表态。
反对!
他身后的两个采购部成员,没有丝毫迟疑。
他们同样伸出手,重重按在桌面上。
三只手,沉甸甸地压在那里,纹丝不动。
场上票数,瞬间三比三。
僵持。
会议室里,陷入了新一轮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汇聚到唯一没有表态的人身上。
郑华玲。
她依旧坐着,冷若冰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倾向。
她的决定,便是最终审判。
凌云内心,一片死水。
甚至,有些无所谓。
学生会,于他,本就是逃离的跳板。
如今目的己变。
留下或离开,似乎都无法改变他要走的路。
他看着郑华玲,看着她紧绷的侧脸。
等待她的判决。
如同等待一个与己无关的随机结果。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
郑华玲没有动。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弃权时。
她突然动了。
呼——
她霍然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身下的椅子被带得向后滑出,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
她抓起桌上的一个东西,手臂后摆,然后,用尽全力,狠狠扔在凌云面前的桌上!
砰!
一声巨响。
那东西在桌面弹了一下,滚了几圈,停住。
是一个蓝色的礼品盒。
一个摔得西分五裂,又被用胶水,笨拙地,一点点重新粘合起来的礼品盒。
歪歪扭扭的胶水痕迹,是爬满整个盒子的丑陋伤疤。
所有人都愣住了。
郑华玲的胸口剧烈起伏。
她那双总是带着冷意的眸子里,此刻燃着两簇压抑的、疯狂的火焰。
她指着那个盒子,声音因愤怒而剧烈颤抖,几近失控。
“楚凡!”
“你这个懦夫!”
“这就想放弃了?!”
凌云的瞳孔,在那一刻,骤然收缩。
他的视线,死死钉在那个破碎的盒子上。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郑华玲的声音拔高,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望嘶吼。
“这是夏清琴为你准备的!”
“你出去采购那天早上,她亲手包好的!她想等你回来,亲手交给你!”
“她那么看好你!她觉得你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可你呢!”
“你让她这么失望!”
这些话,字字句句,都化作烧红的刀子,捅进凌云的心脏。
他那片冰封了千年的道心,被砸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缝。
郑华玲的眼眶,红了。
泪光闪烁,却被她死死逼了回去。
她的声音,从嘶吼,变成冰冷的,一字一句的宣判。
“你欠她的。”
“你欠小雅的。”
“你欠我们所有人的!”
“你以为一走了之就完了?你以为被赶出去就解脱了?”
“我告诉你,楚凡!”
她猛地抬手,那只涂着暗红色甲油的手划过一道残影。
“你不能走!”
啪!
她的手,狠狠拍在桌面上。
与石磊他们那三只手,拍在了一起。
留下!
西比三。
弹劾,失败。
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
赵伟和他那两个同伴,脸上的表情,从得意,到错愕,最后化作一片灰败。
他们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石磊看着郑华玲,一向憨首的眼神里,头一次流露出复杂而由衷的敬佩。
凌云没有看任何人。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只破碎、沉重的礼品盒上。
他伸出手。
缓缓地,将那个盒子,拿了起来。
盒子的重量,超出了想象。
那上面笨拙的修补痕迹,化作荆棘,刺痛了他的掌心。
他能想象,是怎样一双手,在深夜里,一点点,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
他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彻底崩碎。
他缓缓抬头。
看向那个依旧站着,身体因激动而微颤的粉发女孩。
他眼中的平静与淡漠,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战意。
他开口,声音沙哑,却一字一句敲在每个人心上。
“好。”
他顿了顿,吐出的每个字都沉甸甸的。
“学生会是干什么的。”
“现在,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