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护一班的门虚掩着。
凌云推门而入。
满室嘈杂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惊讶，困惑，还掺杂着几分敬畏。
那个自称秦始皇转世的男生，眼睛瞪得滚圆，指着凌云，嘴唇都在发抖。
“你……你渡劫成功了？”
凌云扫了他一眼，径首走向自己的座位。
“按时吃药。”
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
他能感到，这具身体截然不同了。
攥了攥拳，力量不再虚浮，而是有了血肉的沉重感。
他闭目内视。
重塑的心脏平稳搏动，将气血输送到西肢百骸。经脉也远比从前坚韧。
但神魂深处，却传来一股陌生的滞涩。
仙凡同化。
用高天那件事换来的生机，代价便是神魂与这具凡躯融得更深了。
大概，一成。
他不再是纯粹的凌云，也是那个叫楚凡的倒霉蛋。
他试着调动一缕微弱的神魂之力，在指尖凝聚。
心脏没有传来熟悉的刺痛。
很好。
这点微末的力量，总算能动用了。
……
午休铃响。
王胖子第一个蹿了过来，满脸的肥肉都笑开了花。
“凡哥！你可算回来了！走，食堂加餐去，我请！”
“不去。”
凌云摆摆手，视线越过他，落在教室安静的角落。
唐柔在收拾书本，动作很慢，很轻。
似乎察觉到注视，她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里，闪过一丝怯意。
凌云起身，朝她走去。
王胖子愣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脑袋。
“凡哥这是……转性了？”
凌云在唐柔的课桌前站定。
“带我去见她。”
唐柔身体一僵。
她垂下头，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
“会长她……把自己锁在宿舍，谁都不肯见。”
“我知道。”
凌云的脑中，闪过医院那间白色的病房。
郑华玲怒气冲冲地守着，唐柔趴在床边无声地哭，王胖子送来一个歪歪扭扭的果篮，就连洛星月都摇着轮椅来看过他。
所有人都来了。
唯独没有她。
那个他拼了命去保护的女孩。
那个抱着冰冷木盒，背影决绝的学生会长。
凌云的眼神沉了下去。
“带我去。”
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分量。
唐柔抬起头，对上他那双黑沉的眼睛。
她从那里面，看到了疲惫，看到了执拗，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沉重。
她咬了咬唇，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
……
上界，慕白峰。
洞府内仙气弥漫，寒意刺骨。
慕白盘膝而坐，试图平复翻涌的气海。
可那些画面却挥之不去，在他识海里反复冲撞。
“你这个二师兄，也不必做了。”
师尊的话，如同一根毒刺，扎进他的神魂。
他猛地睁眼，一拳砸在身前的玉石几案上。
“咔嚓——”
坚硬的玉石蛛网般裂开。
凭什么！
他脑中闪过另一幅画面。
那时的青玄山，还没有凌云。
只有他和大师兄萧辰。他们是师尊最得意的弟子，仙门公认的绝代双骄。
他勤修苦练，事事求全，只为不负师尊厚望。
可那个玩世不恭的小师弟一来，全都变了。
师尊会为他一句玩笑开怀大笑。
清瑶会追在他身后，紫色的眸子里，盛满了从未给过自己的光。
双重的失意，日夜啃噬着他的道心。
不知不觉，竟己成心魔。
慕白强行压下心头暴戾。
不行。
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起身走出洞府。
他需要找个人说说话，驱散心头的阴霾。
他想到了清瑶。
……
瑶光峰，莲池畔。
清瑶正对着一池莲花出神。
“师妹。”
慕白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温和。
清瑶回过神，看见是他，脸上并无喜色。
“二师兄。”
“还在为凌云师弟的事烦心？”慕白在她身旁坐下，语气关切。
“我只是担心他。”清瑶的视线又飘回莲池，“他那性子，在凡间肯定又闯祸了。”
慕白嘴角的笑意凝固了。
他想聊剑法，聊道心，聊风花雪月，什么都好。
可她一开口，偏偏是凌云。
“师妹，你有没有想过，这或许就是他的命数。”慕白耐着性子劝道，“我们修道之人，最忌因果纠缠。你为他乱了心神，于修行无益。”
“我不管！”
清瑶猛地站起来，那张脸上第一次对他露出不耐。
“二师兄，你身为监察使，难道没看到凌云受了多重的伤？那个高天，背后肯定有人！”
她紧盯着慕白，像在审问。
“你查出来了吗？是谁在害他？”
慕白的心，一寸寸沉入冰水。
他看着清瑶那张写满另一个人名字的脸，看着她那双为另一个男人燃起怒火的眼睛。
那刚刚被强行压下的心魔，发出了一声畅快的尖笑。
原来如此。
原来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伪装，都比不上那个废物的一根头发。
“我……”
慕白缓缓站起身。
他脸上的温和褪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瑶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平静。
“我没查到。”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或许，根本就没人指使。”
“或许，那只是他自己的，报应。”
清瑶愣住了。
“二师兄，你……”
“师妹。”慕白打断她，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讥诮的弧度，“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历练吧。”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凌云师弟一样，有这么多人为他操心。”
说完，他再不看她，转身离去。
那袭银灰色长袍的背影，决绝而冰冷。
清瑶呆立在原地，看着他远去，心里的不安攀到了顶点。
不对劲。
二师兄，彻底不对劲了。
而另一边。
慕白走在云雾缭绕的山道上。
他抬头望向凡尘的方向，狭长的眸子里，只剩下焚尽一切的黑暗。
凌云。
凭什么？
凭什么你可以拥有一切？
既然师尊不公，天道不平。
那便由我，来做这个执棋之人。
我不会让你成功。
我不会让你，活着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