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只有浓烈的血腥味和沉水香的余韵在空气中无声地厮杀。?
潘金莲瘫坐在冰冷肮脏的泥地上,手里还攥着那块沾满血污的布巾,呆呆地看着院门的方向,仿佛还没从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对峙中回过神来。?
西门庆走了?就这么走了?没有逼问,没有威胁,甚至还留下了名贵的药材?就因为……武松??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浑身无力。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滚烫的契约和油纸包。?
“嗬……嗬……”门内,武朝阳那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再次微弱地响起。?
潘金莲猛地回过神,惊惶地看向门内。?
只见武朝阳不知何时己重新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陷在污垢里的眸子,依旧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濒死的浑浊,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疲惫和一种掌控全局后的……了然。他沾满血污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牵扯着干裂的唇瓣,形成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水……”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水……”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生锈铁皮的声音,极其微弱地从武朝阳干裂的嘴唇里挤出。
这一次,潘金莲听清了。?
水??
她猛地回过神。对!水!他需要水!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为了她自己!)压倒了恐惧。她几乎是连滚爬地冲向墙角那个半人高的粗陶水缸。早上沉淀好的清水还有大半缸。她抄起水瓢,手忙脚乱地舀起半瓢水,又踉跄着冲回主屋门口。?
看着武朝阳那张沾满血污、气息奄奄的脸,看着他微微张开、不断溢出新鲜血沫的嘴,潘金莲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水瓢倾斜,一股细流缓缓注入武朝阳干裂的嘴唇。?
水流入口,武朝阳的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更多的血沫被水流冲了出来,混合着清水,沿着他的下巴流淌,染红了潘金莲沾着灶灰和油污的手指。?
“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呛咳猛地爆发!武朝阳佝偻的身体如同离水的虾米般剧烈地痉挛起来,更多的暗红色血块混合着胃液和清水,从他口中喷溅而出,溅满了潘金莲的水红裙裾和冰冷的泥地!浓烈的血腥味和酸腐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潘金莲被这口血喷得脸色煞白,手一抖,水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剩余的清水泼洒了一地。她看着自己裙子上那大片新鲜粘稠的血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
完了!他真的要不行了!这样下去,他撑不过半个时辰!?
“药……药……”武朝阳在剧烈的咳喘间隙,沾满血污的手指极其微弱地、颤抖着指向堂屋角落——那里放着西门庆“探视”时留下的、盖着红绸布的精致提篮。?
药?西门庆送来的药??
潘金莲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药!百年老参!燕窝!茯苓!那些名贵的药材!吊命的东西!?
她猛地扑向那个提篮,一把掀开红绸布。里面是几个精致的锦盒。她手忙脚乱地打开——一支根须完整、品相极佳的暗黄色老参躺在丝绒垫上;一盒洁白晶莹、盏形完整的燕窝;还有一盒切成薄片、质地坚实的茯苓和一包颜色棕黄的天麻。?
名贵!绝对的名贵!这些东西的价值,恐怕抵得上武大郎以前卖几年的炊饼!?
潘金莲的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她抓起那支老参,又胡乱抓了一把燕窝和几片茯苓,转身冲向灶台。灶膛里的火早己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她顾不上许多,手忙脚乱地扒开灰烬,找到几块尚未燃尽的木炭,又抓起一把引火的干草和细柴,胡乱地塞进灶膛,用火镰火石拼命地敲打。?
“咔嚓!咔嚓!”火星溅在干燥的引火绒上,终于冒起一丝微弱的青烟。潘金莲像守护着最后的希望,小心翼翼地吹着气,首到那点微弱的火苗终于舔舐上细柴,发出“噼啪”的轻响。火光映亮了她沾满血污、汗水和灶灰的脸,那双杏眼里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和专注。?
她将一个小陶罐架在灶上,倒入沉淀好的清水。然后,拿起那支价值不菲的老参,看着它完美的根须,一丝犹豫掠过心头——这……这该怎么用?整支放进去?还是……切??
她想起西门庆临走时的话:“每日切一小片含服……”一小片?一小片够干什么?!?
“火……大……点……”门内,武朝阳那嘶哑、破碎、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声音,如同鬼魅的低语,再次清晰地钻入潘金莲的耳朵。他甚至没有抬手指向灶台,但那冰冷的命令口吻,却穿透了空间的阻隔。?
潘金莲浑身一激灵!再不敢犹豫!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抓起那支百年老参,像对待一根毫无价值的柴禾,狠狠地在粗糙的灶台边缘一磕!?
“咔嚓!”一声脆响!一支价值数十贯的珍品老参,被她硬生生从中磕断!?
她不管不顾,将两截断参连同手里抓着的燕窝、茯苓,一股脑地全部塞进了陶罐里!清亮的水瞬间被药材淹没。?
“烧!烧开!快!”她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执行某种神圣的指令,不断地往灶膛里塞着柴火。火苗渐渐旺盛起来,舔舐着陶罐的底部。很快,罐口冒出了丝丝缕缕的白气,带着浓郁的人参特有的土腥味和一丝微苦的药香,开始在小院里弥漫开来。?
潘金莲守在灶台边,死死盯着那陶罐里翻滚的水泡和沉沉浮浮的药材。火光在她脸上跳跃,映出她眼中交织的恐惧、希望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扭曲专注。她不知道这药有没有用,不知道武大郎能不能撑到药熬好,更不知道西门庆的爪牙什么时候会破门而入!每一息,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