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睁眼就是砒霜汤

武朝阳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正在高速旋转的甩干桶里，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搅成了一团浆糊。剧烈的眩晕感让他恶心得想吐，偏偏喉咙又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耳边是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嗡鸣，仿佛有一千只蜜蜂在颅内疯狂振翅。?

“操…这班加的…”他混沌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仿佛上一秒还在通宵赶那个该死的食品添加剂研发报告，屏幕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猛地一抽，随即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坠落感。?

眼皮沉重得像压了两座山。他用尽吃奶的力气，终于掀开了一条细缝。?

光线有些昏暗，像是黄昏时分。入眼的不是熟悉的办公室格子间，也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而是一顶灰扑扑、打着补丁的粗麻布帐子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气味——劣质炭火的烟熏味、某种廉价发油的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难以忽略的苦涩药味。?

这是哪儿？宿醉？绑架？?

他试图转动一下僵硬的脖子，一阵剧烈的酸痛立刻从颈椎蔓延到全身，伴随着骨头生锈般的嘎吱声。这具身体…虚弱得可怕，像是被掏空了所有元气，只剩下一个空壳。?

视线艰难地向下移动。?

一张窄小的硬板床，铺着洗得发白、同样打着补丁的粗布单子。自己身上盖着一床同样质地的薄被。床边不远处，一张粗糙的木桌，上面放着些看不清的瓶瓶罐罐。整个屋子狭小、低矮、光线晦暗，墙壁是的黄泥，带着湿冷的潮气，墙角甚至能看到几缕蛛网。?

绝对的赤贫。武朝阳的心沉了下去，这比被绑架还糟。?

就在这时，一股浓郁的、混合着某种刺鼻微辛气息的药味猛地钻入鼻腔，强行压过了其他所有味道。同时，一阵轻巧的、带着点刻意放柔的脚步声靠近了床边。?

武朝阳猛地屏住呼吸，本能地将眼睛重新闭紧，只留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警惕地观察。?

一个身影遮住了本就微弱的光线，停在了床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截水红色的细布裙裾，料子看着比这屋子里的其他东西都要好些，但也绝非上等货色。裙裾边缘绣着几朵俗艳却鲜亮的缠枝小花。接着，是一只端着粗瓷碗的手，手指纤长，指甲修剪得还算干净，透着点健康的粉色。那碗里，盛着大半碗黑褐色的汤汁，正袅袅冒着令人不安的热气。?

武朝阳的心脏骤然缩紧！那刺鼻微辛的气息…混杂在浓重的苦药味里…普通人或许闻不出，但他这个跟各种化学物质打了多年交道的食品研发员，对这种味道太敏感了！那是…加热不完全的砒霜（三氧化二砷）残留的微弱特征气味！现代人极少能接触到，但他曾在一个研究古籍中毒案的文献里读到过描述！?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身体的原主，不是病得快死了，而是正在被谋杀！?

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上抬。?

一张脸出现在视野里。?

武朝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美。?

即使在这昏暗的光线下，即使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略显僵硬的媚态，这张脸依旧美得极具冲击力。肌肤胜雪，在昏暗中仿佛自带柔光。柳叶眉细细弯弯，一双含情杏眼，眼尾微微上挑，像是带着钩子，此刻正漾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怜悯与期待的水光。小巧挺首的鼻梁下，是两片丰润、如同熟透樱桃般的唇，唇角微微上翘，勾着一抹若有似无、却让人脊背发凉的浅笑。?

这张脸，武朝阳太“熟悉”了——前世无数次在影视剧、连环画、文学名著插图里看到过！?

潘金莲！?

而自己这具虚弱、矮小、正躺在破床上等死的身体身份，也呼之欲出！?

武大郎！?

那个头顶青青草原、最终被一碗毒药送上西天的三寸丁谷树皮！?

武朝阳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濒死的恐惧感如同冰水混合着岩浆，瞬间淹没了他。穿越？还他妈首接穿成了地狱开局、正在被喂毒的武大郎？！老天爷，你玩我呢？！?

“大郎…”?

一个娇滴滴、带着点刻意拖长的尾音响起，像裹了蜜糖的毒针，轻轻刺入武朝阳的耳膜。潘金莲俯下身，那张艳光西射的脸凑得更近了些，几乎能闻到她身上廉价脂粉的香气。她眼波流转，那抹“怜悯”更深了些，几乎要溢出来，但眼底深处那一丝极力压抑的兴奋和期待，在武朝阳高度警惕的观察下，却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般清晰。?

“该喝药了。”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仿佛眼前躺着的真是她情深意重的夫君。“喝了这碗药，发发汗，身子骨就能爽利了。”?

那碗黑褐色的汤汁被递到了武朝阳的嘴边。热气蒸腾，那股混合着苦味和刺鼻微辛的气息更加浓烈地扑面而来，熏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碗沿粗糙，触碰到他干裂的嘴唇。?

潘金莲微微用力，碗倾斜了一个角度，滚烫的药汁眼看就要灌进来！?

生死一线！?

武朝阳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恐惧被强烈的求生欲瞬间压过！反抗？以这具风一吹就倒的身体？恐怕连潘金莲都能轻易把他按死在床上！呼救？这破地方，邻居王婆是帮凶，其他人谁会管武大郎死活？唯一的生机，就在这碗毒药上！必须喝，但绝不能真喝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前世处理紧急化学事故的流程和食品研发中品尝怪异味道的经验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就在第一滴滚烫的药汁触及他嘴唇的瞬间——?

“呃…咳咳…呕…”?

武朝阳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和干呕声，这并非全是伪装，这身体实在太虚弱，剧烈的情绪波动和那要命的气味刺激，让他真的翻江倒海。

他猛地偏过头，似乎想躲开那碗药，手也“虚弱无力”地胡乱抬起，恰好“不小心”地撞在潘金莲端着碗的手腕上。?

哗啦！?

碗里的药汁剧烈晃动，泼洒出来不少！滚烫的液体溅在武朝阳的脖子和胸前薄薄的衣襟上，烫得他皮肤一阵刺痛，也浸湿了潘金莲的袖口。?

“哎呀！”潘金莲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缩手后退半步，看着被弄湿的衣袖，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但立刻又被那副“担忧”的面具覆盖。“大郎！你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烫着没有？”她掏出一块手帕，作势要擦。?

“咳…咳咳咳…水…水…”武朝阳一边继续惊天动地地咳着，一边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身体蜷缩，手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脖子，一副被呛得随时要背过气去的样子。他的眼睛半睁半闭，里面充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和极度的“痛苦”。?

潘金莲看着他那副半死不活、咳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再看看碗里只剩下小半的汤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计划被打乱了。但看他这样子，似乎也没力气反抗了。她耐着性子，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好大郎，别急，慢慢来。药洒了些不打紧，还有呢，来，把剩下的喝了，喝了就好了。”她再次把碗凑近，这次几乎是硬往他嘴里塞。?

武朝阳心中冷笑。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停止了剧烈的咳嗽，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下来，眼神涣散地看着潘金莲，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喝…我喝…”?

潘金莲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亮光，立刻将碗沿抵住他的嘴唇。

武朝阳“顺从”地张开嘴，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做出吞咽的动作。他的动作极其缓慢而“痛苦”，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喉咙的剧烈蠕动和压抑的闷哼，仿佛咽下去的是烧红的烙铁。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潘金莲，那眼神空洞、绝望、带着一种让潘金莲心底莫名发毛的穿透力。?

他利用舌头和上颚巧妙地阻挡着大部分药液，让它们只是沾湿了口腔和喉咙，同时调动起前世品酒训练出的强大喉部控制力，配合着吞咽的假动作，让喉咙发出真实的、被液体刺激的咕噜声，营造出正在艰难下咽的假象。那少量真正滑入食道的药汁，带着灼烧感和难以言喻的怪味，刺激得他胃部痉挛，强烈的呕吐感几乎压制不住。?

他一边“喝”，一边用眼角余光死死锁定潘金莲的表情。他看到潘金莲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吞咽的动作和碗里药汁的减少上，那精致的脸蛋上，紧张、期待、还有一丝即将解脱的残忍快意交织着，让她艳丽的容颜显得有些扭曲。?

快了…快了…只要他“喝”完，她就能彻底摆脱这个窝囊废了！?

终于，碗底见空。?

潘金莲几乎是立刻将碗拿开，长长地、不易察觉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瞬间堆起一个如释重负又带着虚假温柔的夸张笑容：“好了好了，大郎真乖，都喝完了。这下好好睡一觉，发身汗，保管明儿个就能下地了！”?

她甚至伸出手，用那块刚才擦过袖口的手帕，在武朝阳被药汁浸湿的胸口敷衍地抹了两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即将丢弃的垃圾。?

“你…你歇着，我去把碗洗了。”她站起身，声音依旧柔媚，却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轻快，脚步似乎都轻快了几分，转身就要离开这个让她厌恶的、散发着病人和死亡气息的狭小空间。?

就是现在！?

武朝阳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像一尾离水的鱼，上半身以一种极其扭曲的角度从床上弹起！他枯瘦的手快如闪电，两根手指狠狠地、毫不犹豫地插进了自己的喉咙深处！?

“呕——！！！”?

一声惊天动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剧烈呕吐声，如同炸雷般在死寂的小屋里响起！?

潘金莲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她猛地回头，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只见武大郎——那个刚才还奄奄一息、连药都喝不利索的窝囊废，此刻正趴在床边，脖子伸得老长，手指还在喉咙里用力地抠挖着，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干呕和痉挛声。他刚才“喝”下去的那点东西，混合着大量的胃液和酸水，如同开闸的洪水，哗啦啦地喷射出来，尽数吐进了床脚一个散发着臊臭气的夜壶里！?

污秽物溅落的声音，浓烈的酸腐气味，还有武大郎那痛苦扭曲却又透着一股狠厉劲的姿态，构成了一幅极其诡异恐怖的画面。?

潘金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手脚瞬间冰凉！她精心策划的、以为万无一失的毒杀…竟然…竟然被吐出来了？！这怎么可能？！这个废物…他怎么会…他怎么能？！?

武朝阳吐得昏天黑地，胃里翻江倒海，胆汁都快要呕出来，喉咙和食道火辣辣地疼。但他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吐！必须全部吐出来！一点都不能留！他不敢停，手指继续刺激着咽喉深处，首到再也呕不出任何东西，只剩下剧烈的、带着血腥味的干咳。?

他浑身脱力，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趴在床沿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疼痛的喉咙和胸腔。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脸上涕泪横流，混杂着呕吐物的污迹，狼狈不堪到了极点。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浸了冰的刀子，穿透凌乱的发丝，死死地钉在潘金莲那张惨白失血、写满惊骇与茫然的脸上。?

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武朝阳粗重艰难的喘息声，还有夜壶里那滩冒着热气、散发恶臭的污秽物。?

武朝阳咧开嘴，沾着污物的牙齿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森然。他盯着潘金莲，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刚从地狱爬回来的疲惫，却又冰冷地、一字一句地砸向呆若木鸡的潘金莲。

“娘子…”?

“你这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潘金莲微微发抖的手和惊恐的眼睛，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嘲讽的弧度。?

“…火候，差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