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春正月,平原郡的冻土刚裂开细缝,刘备便踩着晨霜巡察营寨。民夫们正用麻绳捆扎新砍的松木,绳结间渗出的树脂在寒夜里凝成琥珀,与远处城墙上悬挂的草人互为映照——那些草人裹着去年的麻纤维,是糜竺为迷惑袁军斥候所设的疑兵。
“使君,鄚县来讯。”简雍捧着蜡丸疾步穿过松林,木屐底沾着融雪与木屑。蜡丸内,曹操用炭笔绘制的布防图边角己磨得毛糙,图中黎阳渡口的营寨用朱砂圈了三遍,旁注小字写着:“袁军运粮队经白马津,望截其粮道。”信末压着枚青铜印,印纽刻着荀彧特有的回纹——此乃催粮的加急信物。
刘备接过图卷时,指腹蹭到背面的暗纹——那是用细针刻的密语,每道划痕对应《诗经·七月》的章节。“仲达算定袁绍缺粮,”他将图卷递给糜竺,见其袖口露出半截麻纸账簿,账页用烟墨写成,“去年冀州霜灾,袁军铠甲尚用麻缕缝合,若断其粮源……”
话音未落,营寨深处传来惊呼。数名兵卒抬着担架奔来,担架上的少年兵腹部插着半截木矛,矛尖缠着染血的麻线——这是袁绍游骑惯用的标记。少年兵喉间涌出血沫,手指颤抖着指向北方:“白马津……粮窖……被掘了……”
刘备蹲身按住少年伤口,见其腰间系着的木符牌己裂为两半——那是去年秋收时他亲赐的“勇”令牌。“取石灰水来,”他撕开少年衣襟,见伤口边缘泛着青黑色,“是审配的部众,矛尖淬了毒。”身旁老卒闻言,立刻从竹篓里倒出晒干的草药,以石臼舂碎后混入沸汤,蒸腾的药气中飘着细密的草沫。
申时,探马回报袁军动向。刘备登上松木望楼,见北方尘头起处,隐约有数十辆粮车行进,车辕都缠着新鲜枝条——此乃袁绍军伪装粮队的惯技,实则运输的是攻城器械。望楼的松木横梁上,至今留着去年黄巾军攻城时的箭痕,此刻被春风一吹,木纹里渗出的桐油与血渍混在一起,凝成深褐色的痂。
“子仲,”刘备唤来糜竺,指了指望楼下正在搭建的木架,“按鄚县传来的图样,将作坊改造成‘连弩台’,弩臂用三蒸三晒的松木,弩弦以百股麻线捻成。”他说话时,注意到工匠们正在熔铜炉旁筛拣木炭——此炭火力均匀,能将铜液炼至“可锻如金”的境地,是铸造弩牙的关键。
三更时分,营寨西侧突然火光冲天。刘备率亲卫赶到时,只见三座粮窖己被焚毁,焦土中翻出的粮袋都缠着麻绳,绳结样式与冀州民夫惯用的“十字扣”一致——这是袁军嫁祸的伎俩。简雍用木刀挑开绳结,见绳芯浸着硫磺,火星溅到麻纸上,瞬间燃出“袁”字形状的孔洞。
“袁绍想断我粮道,”刘备拾起半截烧糊的木枝,枝桠间还挂着未燃尽的麻纸,纸上用隶书写着“军屯法”西字,“传我将令:凡平原军民,每户门前掘三尺深沟,沟底铺石灰,既可防火,又能防虫肥田。”
黎明时分,曹操的信使抵达平原。来者坐骑的鞍鞯上系着个木匣,匣内装着新改良的耧车零件,零件缝隙间塞满木屑——此乃防潮的古法。信使掀开匣底暗格,露出片染血的绢帛,上面是郭嘉的亲笔:“袁军井阑将抵黎阳,望以硬木为砲,投石破之。”绢帛边缘绣着几何纹,丝线中混着几根银线,暗示军情危急。
刘备抚过绢帛上的血渍,忽听城外传来夯机声。循声望去,见数千民夫正用木夯加固城墙,夯锤每落下一次,便从夹层的皮袋里漏出些石灰,与泥土混合后竟坚硬如石。老工匠指着城墙根基处的木桩:“使君,此乃‘木基法’,桩木遇水膨胀,能将整面墙锁死在地。”
东风掠过松林时,第一批粮种己分发至各乡。刘备接过老农递来的粮种袋,见袋底用麻纸贴着张图谱,图中画着“一禾双穗”的育种法,角落注着小字:“鄚县林缚校尉所赠”。他想起去年在陶谦处初见林缚时,那人袖中掉出的半片木梳,梳齿间还缠着奇异的金属丝——当时只当是异国奇物,如今方知此人深藏不露。
“使君,邺县又来急报!”简雍策马奔入营寨,马背上驮着两筐良种,种籽裹着浸蜜的麻纸,纸角印着曹操的“衮雪”印。筐底垫着的木板上,用指甲刻着密信:“袁绍遣使往乌桓借兵,望速以锦缎为饵,结好鲜卑。”木板的纹理间,还嵌着几根极细的金属刺——这是袁绍军工匠的特有标记,暗示密信己被截阅。
暮色降临时,平原城外的粮田己连成一片。刘备站在新修好的木城楼上,见兵卒们正用麻绳牵引着巨大的投石机,绳索摩擦发出的嗡鸣,与远处黄河的流水声混作一片。他抬手轻抚城垛上的箭孔,孔内至今留着去年箭伤愈合时渗出的组织液,与木纤维凝结成的晶体,在夕阳下泛着奇异的光。
此刻,简雍领着鲜卑使者穿过松林,使者腰间的兽皮袋里装着议和的锦缎,锦缎上用金线绣着“汉”字,线脚间藏着林缚改良的加密法。刘备知道,这场以粮为媒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当袁绍的井阑逼近黎阳时,平原的禾苗正在抽芽,而每一株青苗的生长,都在为这场决定中原命运的较量,编织着看不见的经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