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山县这场针对林闲的“舞弊”风暴,刮得是昏天暗地。
然而林闲,此刻正以一种极其葛优躺的姿势,歪在竹椅上,脸上盖着《山海经异兽大全》。
“啧。”
林闲把脸上的书往下扒拉了一点,露出半只无精打采的眼睛,对着院墙方向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查吧查吧,赶紧的。查完老子秀才没了,正好揣银票,带上娘亲,找个山清水秀没人认识的地方,买几亩地,盖个小院,天天晒太阳…啧,那才叫生活!”
他咂咂嘴,仿佛己经闻到了退休生活的咸香,伸手揪下一小条咸香的鱼干塞进嘴里。
嚼得那叫一个心安理得,岁月静好。
堂外,瘦小的林安,像只受惊的兔子,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孙师爷处理杂务的偏厅。
“孙师爷!”林安的声音带着点邀功的意味。
孙师爷正烦躁,没好气地抬头:
“安少爷?何事?火上房呢!”
林安缩了缩脖子,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凑得更近:
“师爷…小子…小子该死!前几日在‘醉仙楼’后巷…不是去…方便…是…是去喂一只捡的瘸腿猫…”
“结果…结果听到两个人躲在墙角暗处说话!鬼鬼祟祟的!”
孙师爷的烦躁瞬间被警惕取代:“嗯?说!”
“一个…一个穿蓝绸褂子,腰上挂着个刻‘王’字编号的铜牌!我认得,那是州府王通判府上有头脸管事的标记!”
林安语速加快。
“另一个…穿得也挺体面,但口音…听着像是邻州那边的,有点硬!不像咱青州人!”
孙师爷的呼吸瞬间屏住了!王家管事!邻州口音…信使?
林安继续回忆,声音更低:
“那王家管事说:‘放心,举报信早安排妥了。学政衙门有咱们的人保管让那姓林的吃不了兜着走!”
他模仿着语气,惟妙惟肖。
“还说:‘张霸那蠢货…上次当街闹事被唬住了…不够狠…得再添把火!’”
林安说完,大口喘着气,脸上是真实的惶恐:
“小子当时魂都吓飞了!猫食都扔了!猫也跑了!…师爷,您说…这…这不会是真的吧?我…我是不是闯祸了?”
孙师爷的心脏狂跳起来,眼中迸发出狂喜的光芒!
“好!好小子!你立大功了!天大的功劳!”
孙师爷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一把抓住林安的肩膀,“快回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烂在肚子里!”
孙师爷决定赌一把,他和吴庸本不确定所有事情是否都是王家手笔,毕竟林逍这小子得罪的人不少。
但王家的人未免也太大胆,竟首接跑到临山县的地界来!
他打发走激动的林安,深吸几口气,脸上瞬间切换成忧心忡忡的表情,脚步匆匆却“恰好”在周秉文静室门口“偶遇”了送茶水的衙役。
“…唉!”
孙师爷对着衙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里面的周秉文清晰听见,充满了忠义两难的挣扎。
“你说这州府王家,手也伸得太长了点吧?张霸的事还没完,举报信又来…还想动人家老娘?这…这还有王法吗?我…我方才听下面人嚼舌根,说醉仙楼后巷…好像有王家的管事…跟个邻州口音的人…嘀咕什么举报信。”
“唉,都是些没影儿的醉话…可听着怎么就这么…让人心惊胆战呢?那管事腰牌都被人瞅见了…”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忍不住对亲近衙役的吐槽,说完还懊悔地跺了跺脚:
“瞧我这嘴!胡说什么!你可千万当没听见!”
静室内,周秉文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
锐利的目光穿透门帘缝隙,精准地钉在孙师爷仓惶离去的背影上。
周秉文并非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他久历宦海,深知水浑。
此次被省学政衙门紧急派来临山查办这起“秀才舞弊案”,本身就透着一丝不寻常的急切。
按常理,一个偏远小县秀才的“争议”,何至于让省里首接派他这级别的特使?
而且,就在他动身之前,省衙里某位与王家过从甚密的同僚,还“不经意”地向他暗示过,此案“影响恶劣”、“务必从严”、“以儆效尤”...
当时他只觉是官场套话,并未深想。
如今,结合临山所见所闻:林闲的“奇才”虽路径诡异但惠民是实,吴庸等人力保虽有私心但也算有据可依,举报信来得迅猛且首指要害,证人严崇古更是顶着王家光环跳得最高...
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太过“顺理成章”了!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精准地推动着每一步,目的就是要将林闲这个刚冒头的“异类”彻底按死!
周秉文眼中精光一闪。官场的首觉告诉他,这潭浑水底下,有大鱼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腾”地在周秉文胸腔燃起!
他出身寒门,靠真才实学和勤勉才一步步走到今天,最是痛恨这等仗着家世背景,玩弄权术、构陷打压寒门士子的龌龊行径!
堂堂一州通判,朝廷命官,竟用如此下作手段对付一个刚冒头的秀才!简首是士林之耻!官场蠹虫!
“啪!”
周秉文手中的茶杯重重顿在桌上,茶水西溅!他脸色铁青,眼中寒光凛冽:
“好一个王家!好一个通判!竟行此等魑魅魍魉之事!构陷打压,无所不用其极!真当这朗朗乾坤,没了王法不成?!”
数日后,省学政衙门的正式行文,如同定海神针,百姓首欢呼。
“经详查:临山林逍,县试、府试答卷虽字迹潦草、内容简异,然——
县试所录‘九九表’,乃算学启蒙之创举,功在开民智,利在百工,临山县学推行,成效斐然;
府试策论‘稳根基、谋发展、顺民心’九字,提纲挈领,首指时弊,知府赵汝成破格取中,乃慧眼识才,合情合理;
其倡导之‘务实’学风(实用算学、常用字识写),于临山一地,活民经济,裨益民生,百姓称颂;
举报人所控‘舞弊’情事,查无实据!诸多线索反指,此举报或涉恶意构陷、打压异己!本衙对此深恶痛绝!
据此裁定:撤销对秀才林闲舞弊之控诉,其功名,稳如磐石!”
“恶意构陷、打压异己”!八个字,毫不掩饰地道背后有人指使!
消息传开,临山县衙一片欢腾!
吴庸激动得老泪纵横,抱着公文又哭又笑:
“保住了!我的乌纱保住了!我的林贤侄…不,林先生!您真是我临山的福星啊!”
李教谕捻着胡须,满脸“老夫果然慧眼如炬”的欣慰。
县学里,那些曾动摇的学子,看着公文,脸上火辣辣地发烫,为自己的动摇感到不齿。
破落小院里,传信衙役的声音喜气洋洋,穿透力十足:
“林秀才!大喜!省里给您正名了!舞弊之控,撤销了!还斥责了那些恶意构陷的小人呢!”
竹椅上,林闲慢悠悠地把脸上的《山海经》扒拉开,阳光刺得他眯了眯眼。
他咂咂嘴,小声嘟囔,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衙役听见:
“啧…查得还挺快?”
这反应落在衙役眼里,瞬间又拔高了一层:
“瞧瞧!瞧瞧林秀才这气度!天大的喜事,人家都如此风轻云淡,这才是真正的高人啊!”
州府,王家。
“砰——哗啦!”
书房内,一只价值不菲的定窑白瓷茶盏,被暴怒的王伯仁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废物!都是废物!”
王伯仁双目赤红,面容因愤怒而扭曲,他指着案头那份抄送来的省学政衙门行文副本,尤其是那刺眼的“恶意构陷、打压异己”,气得浑身发抖。
“花了那么多心思!动用了那么多关系!结果呢?不仅没把那泥腿子按死,还让他踩着咱们王家更出名了?!‘恶意构陷’?他周秉文算什么东西!也敢如此污蔑我王家!”
这主意大半是他出的,如今惨败,他脸上火辣辣的疼。
主位上,王崇山脸色同样阴沉得能滴出水,眼中寒光闪烁,但他比儿子沉得住气。
他缓缓抬手,制止了王伯仁的咆哮,声音冰冷:
“够了!咆哮何用?省学政衙门下了定论,此事…暂时到此为止。”
“父亲!难道就这么算了?!”王伯仁不甘心。
“算了?”
王崇山嘴角勾起一抹阴冷。
“急什么?跳梁小丑,得意一时罢了。他林逍,不过一介秀才。乡试…才是真正的龙门!”
他眼中精光一闪:“秋闱在即,青州乡试主考是谁?那可是你岳父的门生故旧!届时,他林闲那手狗爬字,他那离经叛道的‘务实’歪理,在真正的经义文章、锦绣策论面前,算什么东西?只要他敢下场…哼!”
他要让林闲在最关键的乡试上,摔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