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闲心头剧震。
卧槽!这姑娘…眼神太毒了!句句都捅在心窝子上!
穿越这么久,在这满目皆是奉承、钻营、虚与委蛇的世界里,终于……
终于遇到一个不按套路出牌、敢撕破脸皮说真话、而且看得如此透彻的人了!
没有被拆穿的恼羞成怒,林闲心底反而涌起一股棋逢对手的兴味。
这姑娘,够辣!够清醒!够劲儿!
面对这足以让常人颜面尽失、下不来台的犀利质问,林闲反而极其从容地将茶杯放回案几上。
他嘴角微微勾起,竟露出一丝带着点痞气的笑意。
随后站起身,整了整衣衫,对着沈清秋的方向,一丝不苟地拱手作揖,语气诚恳:
“这位姑娘问得好!鞭辟入里,一针见血,首指要害,发人深省!林某受教了!”
他坦然承认了对方质问的份量。
“‘为百姓服务’五字,重中之重在何处?”
“重在一个‘实’字!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此乃林某一贯秉持之念!”
他再次祭出“实干”,巧妙地将“空谈”的帽子反手掷了回去,暗示对方的问题虽犀利,但若只停留在质疑层面,亦是空谈。
“林某不才,” 他目光重新落回沈清秋身上,语气诚恳,甚至带着点谦卑。
“如今只是一介侥幸中举的举子,尚未身居庙堂,手握半分权柄,确实不敢如姑娘所问,妄言如何‘服务’万民苍生,解尽天下疾苦。”
“此乃圣人之志,非林某所能僭越。”
那姿态放得极低,承认力有不逮。
紧接着,他又道:
“但林某深知一点:在其位,则谋其政;食其禄,必忠其事!无论身处何位——是为官一方,抑或只是一介布衣——脚踏实地,竭尽所能,做好眼前该做、能做的每一件实事,俯仰无愧于心,对得起自己那份职责与本分!这——便是林某所理解的‘服务’之始!亦是‘实干’之基!”
“至于姑娘所问更高深的道理,如何解万民之忧,如何定社稷之安……林某才疏学浅,尚在摸索学习之中,愿与在座诸位贤达共勉,上下求索。”
他微微一顿,目光灼灼,带着点促狭。
“倒是姑娘,目光如炬,洞若观火,言辞犀利,首指核心,想必胸有丘壑,早有济世良策。若有高见,林某洗耳恭听,愿闻其详!也好让我这或许尚存‘空谈’之嫌的愚钝之人,学习一二,寻得‘实干’之径!”
林闲这番回应,如同在悬崖峭壁之上驾驭马车急转,虽未正面回答沈清秋“百姓是谁”、“如何服务”,却以“实干”、“本分”、“脚踏实地”稳住了阵脚,化被动为主动。
尤其最后那反戈一击的诚恳求教,更是将皮球巧妙地踢了回去,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向了她自身。
厅堂内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松。
不少务实派的官员和部分头脑清醒的士子暗暗点头,交换着眼神。
他们觉得林闲的回答虽然不够高深玄妙,但胜在实在、诚恳、不虚伪,结合他之前在临山搞山货加工、修路架桥的实绩,反而觉得此人并非完全浪得虚名,至少明白“务实”二字的分量。
沈清秋显然完全没料到林闲会是这种反应。
没有预期中的暴怒失态,没有苍白无力的狡辩推脱,甚至带着点被戳破后的坦然和一丝兴味。
最后还反将一军,把问题抛回给了她!这和她预想中对方要么气急败坏、要么继续用大话搪塞的场面截然不同!
她秀眉紧蹙,清丽面容上鄙夷之色尚未完全褪去,似乎想要言语,却被狠狠哽住。
为何……这人身上那股劲儿,和那些纯粹的伪君子,似乎有点不一样?
很显然,这一场辩,是她败了。
端坐主位的赵汝成,眼神在两位年轻人之间逡巡,嘴角噙着笑。
林闲的急智、临危不乱和以退为进的应对,让他愈发欣赏,此子确是可造之材。
而沈家这位敢在虎须上拔毛、言辞犀利如刀的千金,也让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林闲坐回座位,端起案几上那杯早己凉透的茶,仰头一饮而尽。
冰凉液体滑入喉咙,他才惊觉,后背竟己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沈清秋……
他默默地在心底咀嚼着这个名字。
这穿越以来,第一个让他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栽个大跟头的“坑”,竟然是一个清冷如霜月般的少女。
端坐主位的山东巡抚冯亦之,面上虽挂着和煦的微笑,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全场,尤其在那位新科亚元林闲身上停留最久。
这场“观澜雅集”,规格远超以往,其中未尝没有他冯某人想亲自掂量掂量这块“璞玉”成色的意思。
赵汝成将此子捧得极高,冯亦之起初只当是门生故吏间的互相抬举。
但今日亲眼所见,林闲面对满堂高官名士,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以及被沈家那丫头骤然发难时的急智与从容应对,让冯亦之心中那点考校之意,渐渐化作了真正欣赏。
“好一个‘在其位,谋其政;食其禄,忠其事!脚踏实地,做好眼前该做、能做的每一件实事’……”
冯亦之心中默念着林闲方才掷地有声的话语,眼中精光一闪。
此子不尚空谈,务实肯干,年纪轻轻便懂得“俯仰无愧于心”的分量,这份心性,在浮躁的官场中实属难得。
更难得的是,他懂得藏拙,也懂得借力打力,最后那番“愿闻其详”的反问,将皮球踢回给沈家丫头,既化解了自身尴尬,又显得谦逊好学,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冯亦之端起酒杯,借着饮酒的间隙,心思电转。
他冯家虽为山东望族,但子侄辈中,能真正担得起门楣、有这份沉稳气度和务实手腕的,却不多见。
此子如今己是亚元之身,前途无量,又有赵汝成这座靠山……
更重要的是,他尚未婚配!
一个念头在冯亦之心底悄然滋生,他膝下恰有一女,正值妙龄,才貌俱佳,性情也温婉知礼。
若能招此子为婿,一则得此佳婿,可补家族后辈才俊之不足;二则将其牢牢绑在冯赵一系的战车上,对稳固自身在山东的根基大有裨益;三则…… 以林闲今日表现出的潜力,未来成就,恐怕不止于区区一省之地!
这是一笔极其划算的长远投资。
看着林闲在沈清秋的诘问下不仅未失分,反而赢得了不少官员的暗暗点头,冯亦之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此子,越看越顺眼。
他需要再观察,再考验,比如临山那些“实绩”是否经得起推敲,品性是否真的如表现这般沉稳可靠……
但招婿之念,己然在心中扎下了根。
他望向林闲的目光,更添了几分审视“准女婿”的考量与满意。
此事,需徐徐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