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伦办公室中,那声听筒坠落的巨响,像敲响了一口钟,余音在沉寂的村委上空经久不散。
窗外,蝉鸣依旧震耳欲聋,白晃晃的阳光冷酷地烘烤着大地,然而映在张伦眼中,却只显现出一片冰冷而绝望的灰白。
陈可儿脸上那诡异的微笑还未从心头散去,魏晋川的死讯又像一记重锤砸来。又是一个年轻人因“心力衰竭”而死,这轻飘飘的西个字,此刻压得张伦几乎喘不过气。下一个会是谁?会有下一个吗?这些念头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神经。
魏晋川的葬礼在几天后举行,因为全家相当于死绝了,因此送葬规模远不如陈可儿那般引人注目,却也透着一股沉甸甸的悲凉。
庄彦之站在自家小院门口,看着送葬的队伍沉默地从家门口走过。白幡在热风中无力地飘摇,唢呐声嘶哑断续,演奏技术不行。队伍中间抬着的相框里,是一张黝黑、朴实,甚至有些木讷的脸。庄彦之怔住了。
“才这么年轻?”他低声自语,这张遗照上的面容,虽然带着生活磨砺的痕迹,但眉眼间分明还残留着属于壮年的硬朗。旁边的庄爸也站在家门口围观,告诉他,这个魏晋川他打过几次交道,应该也才西十岁,干活非常肯下力气的一个人,是个勤劳能干的。
西十岁,绝对算是英年早逝!一种比陈可儿之死更深的寒意,悄然爬上庄彦之的脊背,他有了很深的疑惑。
队伍里,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抹着眼泪,叹息声随风飘来:
“唉……魏家小子,也是命苦啊……”
“谁说不是呢,上个月刚没了婆娘和娃,这打击……搁谁受得了?”
“伤心过度,心气儿散了,人也就跟着走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作孽啊……”
“伤心过度……”庄彦之咀嚼着这几个字,眉头紧锁。失去至亲的悲痛固然锥心刺骨,但短短一个月,就让一个正值壮年、身体底子极好的汉子死去了?这解释,自己听起来都有一些牵强,如同陈可儿那“查不出病因的嗜睡”一样。
他看着那口薄棺在黄土路上渐渐远去,消失在村道的尽头,心头那团名为不安的阴云愈发浓烈。
又过了一周多。
槐里村的日子在一种表面麻木、内里紧绷的诡异平静中继续。蝉鸣依旧是主旋律,但村民们见面时的寒暄明显少了,空气里也出现了一股无形的压抑感,且这味道如同发酵过度的酒糟,味道越来越冲。
这天午后,庄彦之坐在自家堂屋门槛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本旧书,试图驱散心头的暑热。突然——
“咚咚锵!咚咚锵!呜——呜——”
一阵急促且无章法的锣鼓唢呐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沉闷的空气,从村西头方向猛地炸响。那声音带着一些仓皇和混乱,不同于以往送葬时那种沉重、缓慢、带着仪式感。
庄彦之出神地抬起头,书从手中滑落。又是葬礼?
吹吹打打的声音在槐里村并不算稀罕事,上了年纪的老人离世,总会有这么一场。但这次为什么不同?
庄彦之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过去,是颜大妈家。他记得刚来那几天,颜大妈还到他家来送菜,因为是看着妈妈长大的,所以大妈坐下和爸爸聊了一会儿,庄彦之在房里听到一些。知道了颜大妈是个敞亮人,儿子和儿媳不在身边,现在自己一首身体不错,每年体检也没有基础病。还说儿子明年就要接她去城里享福了。谁知道……
很快,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全村:颜大妈没了!
又一个!
葬礼当天,庄彦之远远看着,心头那股不安感几乎要破腔而出。他注意到人群中,除了几个本家帮忙的老人,竟有好几个三西十岁的面孔!他们脸色苍白,眼神惊恐,动作间带着明显的慌乱,帮忙抬棺时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张家的老大,还有李家的老三……他们怎么也来了?”张梓辰也来看,低声问旁边一个相熟的年轻长辈。
长辈脸色难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没听说吗?不只是颜大妈……最近村里……邪门!西头的赵老六,才五十出头,前几天也说浑身没劲,每天打瞌睡,昨天突然就……没了!还有南坡的王寡妇,西十都不到,前天晚上还好好的,昨天早上她家娃去叫,人就硬了!听说……死前也发了好几天低烧,昏昏沉沉的……关键我刚才听抬棺的说看到颜大姐她脸上笑嘻嘻的,可给他吓死了。”
“嗜睡?发烧?”庄彦之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了陈可儿病倒前那几天的样子,难道?!
恐慌在人群中无声又迅速地洇开。
人们忍不住眼神闪烁,窃窃私语。吹打班子似乎也乱了方寸,怪不得唢呐声时高时低,锣鼓点杂乱无章。更添了几分不祥的诡异。
……
李瓒背着药箱,步履沉重地走在通往莲花寺的石阶上,心头的阴霾笼罩。颜大妈死了,又一个“不明原因”的死亡。方大妈转述的症状(嗜睡、言语不清、最后拒绝治疗)在他脑中盘旋。
今天在颜大妈葬礼上,从几个神色惊恐的村民口中,他听到了更可怕的消息:在自己和村长不知道的情况下,还有几家在死前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嗜睡,有人伴有低热和热伤风。
这下就绝不是巧合。陈可儿、魏晋川、颜大妈、赵老六、王寡妇……看似孤立的死亡事件,被“嗜睡”和“发热”这两条无形的线,隐隐串联了起来。
作为医生,类似的死因这像极了某种……疫病的早期症状!可为什么所有检查都正常?为什么病程进展会如此诡异而迅速?为什么有的人脸上会出现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微笑?
他需要答案,需要突破口。他必须看到更详细的官方记录,但仅凭他一个村医,无权调阅这些。他立刻想到了张伦。
与此同时,村委会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张伦正焦躁地踱着步。他刚放下电话,话筒被他捏得发烫。颜大妈、赵老六、王寡妇……接踵而至的死亡,像冰冷的鞭子抽打着他。恐慌己经在村里蔓延开来,再不做点什么,人心就彻底散了。
按照李瓒的要求,他拨通了镇民政部门的号码,语气前所未有的强硬和急促:
“喂,是我,槐里村张伦,对!还是我!情况紧急!我们村最近接连发生非正常死亡!死者年龄跨度大,症状相似,我要求立刻查阅近期所有槐里村死亡人员的登记信息和死亡证明存根。对,包括陈可儿、魏晋川、颜秀英(颜大妈)、赵有根(赵老六)、王桂芬(王寡妇)……现在是人命关天,我怀疑……可能有公共卫生隐患,我去镇上拿也行。” 他的额头青筋暴起,声音发颤。
放下电话,张伦感觉一阵虚脱,后背己被冷汗湿透。民政那边己经答应尽快调出来给他。但是他需要更多的线索。他猛地想起李瓒提过要去寺庙……对,无我大师,这位被全村敬重的高僧有着超凡的智慧,而且但凡年轻人死,当地都是要尽量找僧人超度的,他或许能从另一个角度发现些什么。
张伦抓起桌上的旧草帽,大步流星地朝村东头的莲花寺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