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医院。
李慧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剧烈的疼痛在药物控制下总算缓解了些许，只是眉头依旧紧锁。
“默崽…这药…太贵了…”李慧看着护士新挂上的输液袋，声音虚弱，带着浓浓的自责，“要不…跟医生说说，换点便宜的吧？妈能忍…”
陈默正在用小刀仔细地削着有些干瘪的苹果，闻言手一顿，差点划破手指。他抬起头，脸上挤出轻松的笑容：“妈，说什么呢。
医生说了，这药效果好，能快点消肿，对神经恢复好。钱的事你别操心，有我呢。” 他将削好、切成小块的苹果用牙签插好，递到母亲嘴边，“来，吃点水果。”
苹果的甜味在嘴里化开，却压不住李慧心头的苦涩。
她看着儿子明显消瘦下去的脸颊，眼下浓重的青黑，还有那身洗得发白、袖口都磨出了毛边的校服，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都怪妈…拖累你了…那赔偿的钱…”
“妈！”陈默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赔偿的钱我会想办法，工作丢了也没事，等你好了，我们重头再来。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养病，快点好起来。其他的，交给我。”
他拿起毛巾，轻柔地给母亲擦去额角的虚汗，眼神却异常沉稳，仿佛一个早己扛起生活重担的成年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沉稳之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离开医院时，他先去了一趟缴费处。窗口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递给他一张新的缴费通知单，上面刺眼的数字比昨天又增加了不少。
陈默捏着口袋里仅剩的几十块钱零钱，和那张写着“欠费”的纸条。他冰凉的指尖却被催缴单烫得发疼。
走出医院大门，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湿意。
陈默深吸一口气，将那张催缴单用力折好，塞进校服内袋最深处，紧贴着胸口，仿佛要将那份沉重的压力也一同按进心脏。
青城一中的校园，在晨光中苏醒，充满了青春的喧闹。然而，当陈默踏进高二（3教室的那一刻，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一下。
原本热烈的交谈声、嬉笑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无数道目光，或明目张胆，或偷偷摸摸，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鄙夷，有同情，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和幸灾乐祸。
“哟，‘大情圣’来了？昨天淋雨没感冒吧？” 后排一个叫赵强的男生，是林薇的忠实拥趸。
他故意拔高了嗓门，阴阳怪气地说道，引来周围一阵压抑的嗤笑。
“听说他妈在碧水兰庭门口瘫了？啧啧，真够晦气的，林校花家就在那儿吧？难怪昨天林校花那么生气，换谁家门口摊上这么个事儿不闹心啊？” 柳婷的跟班用能让全班听见的声音说道。
“穷就算了，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现在连妈都瘫了，真是祸不单行啊！”
“嘘，小声点，人家听着呢…”
“听着怎么了？敢做还怕人说？第七次表白被拒，全校都知道了！还害得林薇家附近空气都变差了！”
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钻进陈默的耳朵。
他的座位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走过去时，几个男生故意伸长了腿挡在过道。
陈默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首接跨了过去。
他面无表情地拉开椅子坐下，将那个半旧的帆布书包塞进桌肚。书包里，除了几本必需的课本，塞得满满当当的，全是厚重的竞赛资料。
“装什么装，家里都那样了，还有心思看书？”
“估计是想着怎么再去堵林薇吧？哈哈！” 嘲讽声并未停止。
陈默充耳不闻。他翻开课本，目光落在书页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那些冰冷的公式和符号，此刻都扭曲成催缴单上刺眼的数字，和林薇那漠然的眼神。
陈默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
班主任张老师走进教室，咳嗽了两声，议论声才稍微平息。
他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陈默，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始讲课。课间，张老师把陈默叫到了办公室。
“陈默，”张老师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关切和无奈，“你家里的情况…老师知道了。学校有困难学生补助，我可以帮你申请，但额度有限，杯水车薪。另外…”
他顿了顿，“竞赛是个路子，但CMO…太难了。省赛名额有限，竞争激烈得超乎想象。你现在这种情况，精力、时间、经济都跟不上，老师怕你…两头落空啊。”
陈默低着头，看着自己磨破的鞋尖，低沉却清晰回应：“谢谢张老师。补助我会申请。竞赛…我想试试。” 他没有解释，没有抱怨，只是简单地陈述了一个决定。
张老师看着他倔强的侧脸，最终叹了口气：“唉…那你…自己把握分寸吧。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 他递过一张困难补助申请表。
回到教室，嘲讽的目光依旧如影随形。午餐时间，陈默没有去食堂。
他默默走到教学楼后面一个几乎无人经过的角落，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冰冷的、硬邦邦的馒头。
这是他昨天在买给母亲是剩下的。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小口小口地啃着干硬的馒头，就着从水龙头接来的自来水。
胃里是冰冷的空虚感，嘴里是难以下咽的粗糙。他看着远处食堂明亮的窗户，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饭菜和同学们喧闹的身影。
一种巨大的孤独和酸楚涌上心头，但他用力地咽了下去，连同嘴里的馒头渣。他不能倒下。
夜色，像浓稠的墨汁，彻底吞没了狭小的出租屋。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野猫的嘶叫，更添几分凄凉。
屋内没有开灯，只有书桌上一盏充电式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陈默伏在桌前，手中的笔在草稿纸上发出沙沙的、永不停歇的声响。
桌上堆满了摊开的竞赛书和写满密密麻麻演算的草稿纸。
他的左手边放着一个啃了一半的冷馒头，那是中午“吃剩的”，右手边是一个装满凉白开的旧玻璃杯。胃里因为长时间的空腹和冷食隐隐作痛，但陈默催眠自己的胃根本痛。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眼前那道复杂的组合数学难题之中。
【证明：对于任意大于1的整数n，存在一个由n个互不相同的正整数组成的集合，使得该集合中任意两个不同元素的最小公倍数等于它们的乘积。】——CMO真题。
思路在脑海中激烈碰撞，辅助线在纸上不断延伸又否定。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草稿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他随手抹去，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
“咕噜噜…” 胃部传来一阵更剧烈的绞痛。陈默皱着眉，左手用力按了按胃，右手却依旧没有停下书写的动作。
陈默拿起那个冷硬的馒头，机械地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题目。
干涩的馒头渣刮过喉咙，引起一阵不适的吞咽感。他端起玻璃杯，灌了一大口凉水，将那股不适强行压了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闹钟的指针悄无声息地划过午夜十二点，又指向凌晨一点、两点…
寂静中，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他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偶尔，他会因为某个关键的突破点而眼睛微亮，笔速加快；更多的时候，是长时间的凝眉苦思，甚至烦躁地将写满的草稿纸揉成一团，扔到脚下早己堆积如山的纸团堆里。
困意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
陈默站起身，走到厨房那个破旧的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将头埋进冰冷刺骨的自来水流中！
“嘶——！” 刺骨的寒意激得他浑身一颤，瞬间驱散了所有睡意。他抬起头，水珠顺着发梢、脸颊疯狂滚落。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疲惫却燃烧着惊人意志的脸，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吓人。
回到书桌前，他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再次投入战斗。
胃痛、寒冷、疲惫、困倦…所有的生理不适都被他强行屏蔽。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题目、公式、逻辑、和那个必须达成的目标——五万块！
“叮铃铃——！”
刺耳的闹钟声猛地划破凌晨西点的死寂。
陈默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闹钟，又看了看眼前终于被完美证明、思路清晰流畅的解答过程。
没有喜悦，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确认进度的冷静。
他合上习题集，将那张写满的草稿纸仔细夹好，顶不住疲倦，陈默无意识地趴倒下桌子上。
一个小时后，睡梦惊醒，陈默露出一抹苦笑——现实比梦还恐怖。
他动作有些僵硬地站起身，简单洗漱了一下。冰冷的自来水拍在脸上，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陈默拿起那个帆布包，最后看了一眼桌上那座沉默的“竞赛金字塔”。昏暗的光线下，深蓝色的政策汇编封面显得格外沉重。
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小屋的冰冷和孤灯。他走进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朝着医院的方向走去。今天，他需要去更远的地方找零工。医院附近的便利店、早餐店他都问遍了，要么不要短期工，要么工资低得可怜，还不够母亲一天的药钱。
他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在CMO的金牌遥不可及之前，他必须撑下去。
每一步踏在冰冷寂静的街道上，都沉重无比，但步伐却异常坚定。
饥饿的胃在抽搐，但眼中的火焰，在黑暗中燃烧得更加炽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