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锦绣抽了张纸巾递过去,自己也抬手蘸了蘸眼角,腕间的金镯子随着动作滑出细碎的叮当声,像谁在暗处轻轻敲着铜铃:“别恨云芝年,也别太怨陆野。”
“他们都困在自己的执念里,糊涂过,伤害过,可真要论起根由……”她顿了顿,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青石,攥着纸巾的指节微微泛白,“我总觉得,是陆放把所有人都拖进了泥沼。”
“你知道萧炎吗?”见阮雾时摇头,她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凉的清酒杯沿,继续说,“以前是陆放公司的合作人,后来闹翻了去纽约做金融了。他对雾雨是掏心的好,好几次劝她走,说愿意带她去国外过安生日子。”
沈锦绣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潮意,语气里裹着化不开的怅然:“那时候雾雨都动心了,行李箱就放在玄关,拉链拉到一半,结果陆放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硬生生把人拽了回来。要是她当初跟着萧炎走了,现在说不定正抱着孩子在中央公园散步,过着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她伸手握住阮雾时微凉的手,掌心的温度像春日晒过的棉絮,暖得熨帖:“雾时,听我一句,有些真相查不查,或许没那么重要。就算查出来了,你姐姐掉的那些眼泪,受的那些罪,也回不来了。”
“萧炎这几年一首在国外,听说雾雨出事,当天就订了机票回来,天天守在ICU外面,眼圈都是青的。”沈锦绣的目光恳切得像捧着颗心,“他是真的爱她,那种想把她护在羽翼下的爱,不是陆放兄弟那种带着倒刺的占有欲,勒得人喘不过气。”
“等你姐姐醒了,就让萧炎带她走吧。”她轻轻拍了拍阮雾时的手背,金镯子蹭过布料,发出细碎的响,“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些烂事,找个没人认识她们的地方,重新开始。这或许,才是你姐姐午夜梦回时,偷偷盼着的日子。”
包厢里的清酒己经凉透,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只有头顶的暖灯还在固执地散发着橘色的热度。阮雾时望着沈锦绣认真的眼睛,心里那根绷了许久的弦忽然松了松。离开?她从未想过这个可能,可“重新开始”这西个字,像颗沾着露水的种子,悄无声息地落进了心底,带着点微不可查的痒。
沈锦绣的指尖轻轻叩着榻榻米,木桌发出沉闷的回响,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沉重:“你姐姐当年砸锅卖铁也要送你去剑桥,不是让你回来走她的老路的。”
“我记得她那时候接了个古装剧,三伏天裹着三层棉袄拍戏,中暑晕在片场,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抓着助理的手问‘片酬到账了吗?得给雾时打学费’。”她抬眼看向阮雾时,眼底的疼惜像温水漫上来,几乎要将人淹没,“她总跟我们说‘我妹妹聪明,该去做更体面的事,成为更优秀的人’,说这话时,眼睛亮得像揣了星星。”
阮雾时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温热的茶水溅在手背上,烫得她指尖发麻,却比不过心口骤然炸开的酸楚。她想起自己收到剑桥录取通知书那天,姐姐在视频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说“我们雾时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背景里还能听见片场嘈杂的打板声。
“你在伦敦啃那些艰深的专业书时,她在片场被导演指着鼻子骂‘没演技’;你穿着学士服拍毕业照时,她在酒局上被灌得胃出血,蹲在洗手间里吐得昏天黑地。”沈锦绣的声音像根细针,一下下扎在心上,密密麻麻地疼,“她花了那么多钱,受了那么多罪,不是为了让你回来挤她挤过的独木桥,更不是为了让你被陆放那种人攥在掌心里。”
包厢里的暖灯忽然显得刺眼,阮雾时低下头,看着手背上那片浅浅的烫痕,像块突兀的印记。是啊,她是学金融的,本该坐在窗明几净的写字楼里,对着电脑分析报表,做投资报告,那才是姐姐隔着万水千山盼着的样子。可她现在,却穿着厚重的戏服,在镜头前哭哭笑笑,像走在姐姐走过的那座布满荆棘的迷宫里,怎么走都绕不出去。
“你现在一头扎进这些破事里,忙着查车祸,忙着拍戏挣钱,把自己活成了为姐姐而转的陀螺。”沈锦绣叹了口气,金镯子在腕间转了个圈,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可你想过吗?这不是她要的。她要的是你好好的,有自己的人生,有她没机会拥有的安稳和自由。”
窗外的风卷起落叶,沙沙声从纸窗缝里钻进来,像谁在低声叹息。阮雾时的喉间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花,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念头,被沈锦绣一语戳破——她总说“等姐姐好了就好”,可“自己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她己经快记不清了。
沈锦绣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放软了语气:“剑桥的文凭不是摆设,你那些年啃面包熬的夜也不是白熬的。别让姐姐的心血,最后只换来你重复她的命运。”
清茶的涩味漫上舌尖,阮雾时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走错了方向,一步错,步步都偏了轨。
沈锦绣的目光落在阮雾时颈间,那枚钻石在暖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撒了把锋利的星子,晃得人眼晕。她指尖轻轻着清酒杯沿,杯壁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脖子上这枚项链,是去年巴黎高定展的拍品吧?成交价够买下半条老巷的铺子。”
阮雾时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项链,冰凉的金属贴着肌肤,像块藏不住的秘密,硌得人发慌。
“还有你身上这件裙子,看着素净,却是意大利手工坊的定制款,光领口那圈刺绣就耗了三个绣娘三个月。”沈锦绣笑了笑,金镯子在腕间转了半圈,“更别说林薇——那身手,那警觉性,说是助理,倒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保镖。这些加起来,不是普通人家能负担的,更不会是陆放。”
她没追问“金主”是谁,只是定定地看着阮雾时,目光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你靠着这些站稳脚跟,或许能快点查到真相,能给你姐姐最好的治疗。可你想过吗?你姐姐当年拼了命让你远离这些浮华和算计,就是怕你沾染上圈子里的浑水,怕你被这些东西缠上,再也干净不了。”
“她总说‘我们雾时要干干净净的’,说这话时眼睛亮得很,像藏着星星。”沈锦绣的声音轻了些,带着点怅然,“要是她醒过来,看见你脖子上戴着别人送的天价珠宝,身边跟着保镖,靠这些在她最厌恶的名利场里周旋——你觉得,她会开心吗?”
包厢里的空气忽然凝住了,暖灯的光晕落在阮雾时脸上,照出她骤然苍白的神色,连嘴唇都失了血色。她攥着裙摆的手紧了紧,真丝的料子被捏出深深的褶皱,像她此刻乱成一团的心,怎么也抚不平。
是啊,姐姐最恨这些。恨那些用物质衡量人的目光,恨那些藏在礼物背后的算计,恨那些把真心当筹码的交易。可她现在,却在靠着这些东西往前走,一步一步,踩在姐姐最鄙夷的路上。
沈锦绣看着她动摇的眼神,没再往下说,只是给自己续了杯冷酒,清酒入喉的声音在安静的包厢里格外清晰。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好,剩下的,该让她自己想明白,旁人说再多,也抵不过心底那道坎。
窗外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光影在纸窗上明明灭灭,像在无声地叩问——这条路,到底是不是姐姐想让她走的?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沈锦绣放下清酒杯,杯底与桌面相触的轻响在安静的包厢里荡开涟漪,一圈圈漫开。她抬眼时,正撞见阮雾时眼底翻涌的痛苦,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层层叠叠的涟漪里,是挣扎,是迷茫,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像个迷路的孩子。
这孩子,才多大啊,也就二十五岁,本该是在实验室里做研究,或是在投行里崭露头角的年纪,什么都还没经历过呢。沈锦绣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涌上股莫名的心疼。那些本该在象牙塔里继续发光的日子,却被硬生生拽进这摊浑水里,扛着姐姐的病痛,顶着流言蜚语,连喘口气都得小心翼翼,生怕一步踏错,就万劫不复。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披肩,动作轻柔地替阮雾时拢了拢肩头,羊绒的暖意瞬间裹住了单薄的身子:“天晚了,回去吧。”
唤来侍者结账时,对方却躬身笑着说:“这位小姐,您的账单己经结清了。”
沈锦绣微怔,眉梢轻轻蹙起,看向阮雾时,见她也是一脸茫然,显然不是她付的。侍者补充道:“是一位先生提前打过招呼,说您二位的消费由他承担。”
沈锦绣没再追问,只是深深看了眼窗外巷口那辆始终静泊的黑色轿车,车灯熄着,像头蛰伏的巨兽。能在这种私密性极好的日料店提前安排好结账,连她这个常客都没察觉半点动静,这背后的人,不仅财力雄厚,手眼更是通天,藏在暗处,不动声色。
走出包厢时,晚风带着凉意拂过来,卷着巷子里的桂花香,阮雾时下意识地裹紧了披肩。沈锦绣看着她清瘦的背影,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忽然觉得,或许有这样一个人护着,也不全是坏事。只是这护佑背后藏着什么,是真心,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枷锁,就只有天知道了。
巷口的车灯适时亮起,暖黄的光打在石板路上,像铺了条通往未知的路,一眼望不到头。前路是明是暗,谁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