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清泠泠的声音，如同冰泉滴落玉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毫不掩饰的关切，清晰地刺破了图书馆死寂的空气，也刺穿了陈默那层用疲惫和麻木筑起的厚重外壳。
那声音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进了他心底最脆弱、也最严防死守的角落！陈默布满血丝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如同被窥破秘密的困兽！帽檐下露出的半张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只剩下透支后的苍白和一种被撞破脆弱的、难以言喻的狼狈！
他猛地低下头，试图用帽檐更深地遮掩自己此刻的失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硬、所有在资本战场和黑帮威胁下淬炼出的冰冷外壳，在苏晚晴那双清澈见底、盛满了纯粹担忧的眼眸注视下，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他强行构筑的堤坝！连日通宵的神经紧绷、股市厮杀的巨大压力、周天豪步步紧逼的威胁、对“快送”团队未来的忧思……所有的重担在这一声关切的询问面前，轰然压下！那布满血丝的眼底，瞬间涌上一层生理性的、无法控制的酸涩水雾！
他死死咬住牙关，下颌线绷紧如刀锋，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脆弱强行压了回去！不能！绝不能在她面前崩溃！
“没……没什么。”陈默的声音终于挤了出来，沙哑得厉害，如同破旧风箱的嘶鸣，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依旧低着头，不敢看苏晚晴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面前那本摊开的《高等数学》粗糙的书页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白，甚至微微颤抖。
“只是……最近有点累。”他艰难地补充道，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有点累？”
苏晚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要缩进帽衫阴影里的男生，看着他指关节上尚未完全愈合的淡淡伤痕，看着他因为极力压抑情绪而微微颤抖的肩膀……这哪里是“有点累”？这分明是身心俱疲，是强弩之末！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身体己经先于思考行动了起来。她合上面前厚重的《国际商法》，拿起帆布包，动作利落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绕过隔在两人之间的书架，径首走到了陈默面前。
一股极淡的、如同雪后松林般清冽干净的气息，瞬间取代了图书馆陈旧的书卷味，清晰地笼罩了陈默。
他猛地抬起头！
帽檐下，那双布满血丝、带着巨大疲惫和一丝惊愕的眼眸，毫无防备地撞进了苏晚晴近在咫尺的视线里！
距离太近了！
近到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白皙脸颊上细微的绒毛，看到她清澈眸底倒映出的自己狼狈的影像，看到她因为担忧而微微蹙起的秀气眉头。阳光透过窗户，在她乌黑的发丝上跳跃，晕开柔和的光圈。
一股陌生的、滚烫的热流瞬间涌遍全身，冲散了部分沉重的疲惫，却带来了另一种更加汹涌的心悸！陈默下意识地想后退，身体却僵硬得动弹不得。
“跟我来。”苏晚晴的声音依旧清泠，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她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询问，只是用那双清澈而充满力量的眼睛，平静地、深深地看了陈默一眼，然后转身，朝着图书馆外走去。白色的身影在阳光和书架的光影里穿梭，步伐从容，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牵引力。
陈默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麻木让他反应迟钝。他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楼梯口，一种巨大的、仿佛要被抛弃的恐慌感猛地攫住了他！几乎是出于本能，他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哐当！”
刺耳的噪音在寂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突兀，引来周围几道不满的目光。
陈默浑然不顾！他手忙脚乱地扶起椅子，甚至顾不上收拾摊开的书本，抓起那个装着IBM ThinkPad T42的沉重背包，踉跄着追了上去！脚步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视线甚至因为过度疲惫而有些模糊。但他眼中只有前方那个即将消失的、白色的身影！
追出图书馆大门，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陈默眯起眼，看到苏晚晴站在林荫道的树影下，正静静地等着他。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她看着陈默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看着他苍白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清冷的眸子里没有责备，只有一丝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情绪。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这一次，她的步伐放慢了许多。
陈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眩晕感，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沉重的背包压得他肩膀生疼，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汗水从额角渗出，滑落进眼睛里，带来一阵酸涩的刺痛。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机械地迈动着双腿。
穿过香樟树婆娑的林荫道，绕过几栋教学楼。苏晚晴没有走向热闹的食堂，也没有回宿舍区，而是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路的尽头，是一家小小的、门面不起眼的咖啡书屋，门口挂着原木招牌，写着“时光角落”。
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咖啡醇香、烘焙糕点的甜腻和旧书纸张特有气息的温暖空气扑面而来。店里很安静，只有轻柔的爵士乐流淌，三三两两的学生或看书，或低声交谈。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暖洋洋的。
苏晚晴选了一个靠窗最角落、被巨大绿植半包围着的双人卡座。她放下帆布包，对迎上来的服务生轻声说：“两杯热美式。谢谢。”然后看向还僵在过道里的陈默，用眼神示意他坐下。
陈默如同提线木偶般，动作僵硬地卸下沉重的背包，放在旁边的空位上，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坐在苏晚晴对面。柔软的沙发坐垫仿佛瞬间抽走了他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整个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服务生很快端来了两杯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焦香的美式咖啡。深褐色的液体在白色瓷杯里微微荡漾。
苏晚晴没有动自己那杯。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平静地落在对面那个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男生身上。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看着他眼下的青黑，看着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看着他因为疲惫而微微颤抖的指尖……
时间在咖啡的香气和轻柔的音乐中缓缓流淌。陈默闭着眼，沉重的眼皮像灌了铅，意识在清醒和昏睡的悬崖边缘沉浮。紧绷了近半个月的神经，在这份突如其来的、带着咖啡香气的宁静中，如同被解开了束缚的弓弦，骤然松弛。一股难以抗拒的睡意汹涌袭来。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时，一个清泠泠的、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声音，如同穿过迷雾的晨钟，清晰地传入他混沌的脑海：
“陈默。”
苏晚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穿透力。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新生。”
陈默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不安地转动。一股冰冷的警觉瞬间刺破昏沉！
苏晚晴仿佛没有察觉他的紧张，声音依旧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模拟法庭上那份洞察力，那份瞬间抓住逻辑死穴的冷静，不是巧合。”
“你对法律风险的理解和规避意识，远超同龄人。”
“还有……”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陈默放在桌面上、指关节带着伤痕的手上，声音低沉了一丝，“你现在的状态……更不是简单的‘有点累’。”
陈默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瞳孔里，充满了被彻底看穿的震惊和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想否认，想再次戴上“普通学生”的面具，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苏晚晴那双清澈得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别紧张。”苏晚晴看着他瞬间绷紧的身体和眼中的惊涛骇浪，轻轻摇了摇头。她端起自己面前那杯热气袅袅的美式咖啡，却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感受着瓷杯温热的触感。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她清丽的侧脸上跳跃，柔和了她惯有的清冷。
“我不需要知道你在做什么。”她的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包容，“也不需要知道你在对抗什么。”
陈默的呼吸猛地一窒！震惊地看着她。
苏晚晴抬起眼，清澈的目光坦然地迎上陈默难以置信的眼神。那目光里没有探究，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
“我只想告诉你，”她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无论你在做什么，无论你在对抗什么。”
“如果需要法律层面的帮助……”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句，最终，那淡粉色的唇瓣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我，站在你这边。”
轰——！
如同惊雷在陈默脑海中炸响！所有的震惊、慌乱、被看穿的窘迫，在这一刻被一股汹涌澎湃的、难以言喻的巨大暖流瞬间冲垮！
我，站在你这边。
这六个字，比任何承诺都更有分量！它超越了“人情”，超越了“感激”，是一种基于信任、基于认同、基于某种更深层次连接的、无条件的支持！是她清冷外壳下，最滚烫的岩浆！
一股强烈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陈默的鼻腔！眼眶瞬间发热！他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那汹涌的情绪决堤！放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无法压制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
重生以来，他像一个孤独的战士，背负着前世的血仇和遗憾，在资本与暴力的夹缝中艰难前行。他算计一切，掌控一切，也防备一切。从未想过，也从未奢望过，会有人，尤其是她，苏晚晴，会在他最狼狈、最脆弱、最需要支撑的时刻，如此坚定地、毫无保留地对他说出“我站在你这边”！
这份信任，这份支持，比他在股市斩获的万贯财富，更加珍贵！更加……让他无法承受！
陈默猛地端起面前那杯早己不再滚烫的美式咖啡，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苦涩滚烫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灼痛感，也强行压下了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泪意和汹涌的情绪。
他放下杯子，瓷杯底撞击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再抬起头时，脸上己经强行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更加深沉复杂的光芒。他看着苏晚晴，声音因为激动而依旧有些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学姐……”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称呼在此刻显得过于生疏，改口道：“晚晴。”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谢谢。”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但其中的分量，彼此心知肚明。
苏晚晴听到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清冷的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她没有回应，只是端起自己那杯咖啡，小口地抿了一下。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但心底，却悄然涌动着一丝陌生的暖意。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温暖地笼罩着这个安静的角落。咖啡的香气在空气中氤氲。两人隔着小小的圆桌，相对无言。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图书馆的沉寂，也不再是之前的紧张和试探，而是一种奇异的、心照不宣的宁静，以及一种名为“盟友”的、崭新的连接。
陈默缓缓靠在柔软的沙发椅背上，紧绷的神经在苏晚晴那句承诺带来的暖流中，终于得到了片刻的、真正的放松。沉重的眼皮再次不受控制地垂下，这一次，他没有抵抗。意识在咖啡的余香和阳光的暖意中，缓缓沉入了久违的、安稳的黑暗。
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响起。
他睡着了。
在苏晚晴面前，在“时光角落”温暖的阳光里。
苏晚晴静静地看着对面陷入沉睡的男生。看着他苍白脸上终于舒缓的眉头，看着他眼睑下浓重的青黑，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在睡梦中微微放松……那清冷的眉眼，在阳光的勾勒下，不知不觉间，柔和得不可思议。
她端起咖啡杯，又轻轻放下。没有打扰他，只是拿起帆布包里那本厚重的《国际商法》，重新翻开。指尖划过书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窗外，香樟树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时光，在这个温暖的角落，仿佛真的慢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