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温暖粘稠的蜜糖，缓慢而沉重地挣扎着上浮。鼻尖萦绕着咖啡淡淡的焦香，还有一种极淡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干净气息。眼皮像被胶水粘住，每一次尝试掀开都带来巨大的疲惫感。
陈默是在一阵均匀而轻微的颠簸中彻底清醒过来的。
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城市街景。低矮的商铺、挂着褪色招牌的录像厅、骑着二八大杠的路人……带着2005年特有的烙印。
出租车？
他怎么会在这里？
混沌的记忆碎片瞬间回涌：图书馆……苏晚晴担忧的目光……“时光角落”咖啡书屋……那句石破天惊的“我站在你这边”……然后……然后他就……
“醒了？”
一个清泠泠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关切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陈默猛地转过头！
苏晚晴就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夕阳的金辉透过车窗，在她清丽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轮廓。她正微微侧着头，清澈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丝询问。
“我……”陈默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刚睡醒的混沌和巨大的窘迫，“我睡着了？睡了多久？”他下意识地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皮肤，能感觉到那透支后的冰凉和僵硬。他竟然在苏晚晴面前……在咖啡馆里……毫无防备地睡死过去？！
“没多久。”苏晚晴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他只是在课堂上打了个盹，“看你太累，没叫醒你。地址是强子给的。”她指了指前排的出租车司机，意思很明确——是王强告诉了她那个破败工作室的地址。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陈默！尴尬、窘迫、还有一丝……被照顾的温暖？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目光落在苏晚晴放在膝上的双手，白皙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交叠着，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
“谢谢。”最终，他只挤出干巴巴的两个字。
苏晚晴没有回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转向窗外。车厢里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出租车引擎的嗡鸣和窗外城市的喧嚣。
陈默靠在椅背上，感受着身体深处依旧汹涌的疲惫，但精神却比在咖啡馆时清明了许多。那短暂的、毫无防备的沉睡，如同给紧绷到极限的弓弦松了绑。他闭上眼，苏晚晴那句“我站在你这边”再次清晰地回响在耳边，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这份力量，暂时压下了对周天豪的暴戾杀意，让他的思绪得以重新聚焦。
资本……
周天豪……
突破口……
一个清晰的计划轮廓，在他脑海中飞速成型。
……
出租车在小巷口停下。付了钱，两人一前一后下车。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消失在地平线，小巷彻底被昏暗笼罩，只有远处小吃街的灯火提供着微弱的光源。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和垃圾的混合气味。
推开那扇锈迹斑斑、发出刺耳“嘎吱”声的卷帘门，一股浓烈的汗味、泡面味和一种名为“等待”的焦躁气息扑面而来！
斗室里灯火通明（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泡）。王强像一头困兽般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壮实的身体绷得紧紧的，每一步都踏得水泥地面咚咚作响。李博文坐在瘸腿的木桌前，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厚厚的眼镜片后，眼神充满了焦虑和不安。赵刚和张小虎蹲在墙角，低着头，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当看到陈默和苏晚晴一前一后走进来时，所有人都猛地抬起头！
“默哥！”
“默哥你回来了！”
王强第一个冲上来，声音带着巨大的急切和一丝看到救星般的狂喜！但当他的目光扫过陈默身后那抹清冷的白色身影时，脸上的激动瞬间僵住，张着嘴，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苏晚晴？她怎么会跟默哥一起来这里？
李博文等人也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门口这对奇异的组合。
陈默没有理会王强的卡壳和众人的惊愕。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扫过斗室里压抑的氛围，最后定格在王强那张写满了“我有大事”的脸上。一股冰冷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说。”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沉重力道，瞬间压下了所有的杂音。他迈步走进斗室，将沉重的背包随意地扔在墙角，动作带着一种大战将临前的沉稳。苏晚晴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清冷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破败的环境和几张紧张的脸，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默哥！大……大发现！”王强终于回过神来，强行压下对苏晚晴在场的顾虑，脸上爆发出巨大的兴奋和激动，声音因为亢奋而有些变调，“你让我查周天豪！我……我挖到猛料了！绝对能弄死那王八蛋！”
他猛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个银色的小巧U盘（在2005年还算稀罕物）。他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将U盘递到陈默面前，眼神灼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
“这里面！全是周天豪那混蛋开的那家皮包公司——‘天豪电子’的黑料！”王强语速飞快，唾沫横飞，“财务造假！阴阳合同！偷税漏税！证据链全在里面！扫描件！原件……原件在一个被周天豪坑惨了、差点跳楼的供应商老会计手里！那老头恨死周天豪了！是他儿子，就是我高中同学的表哥，偷偷拷给我的！”
财务造假？阴阳合同？偷税漏税？
还是来自被坑害的供应商的内部证据？！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和冰冷杀意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他一把接过那个还带着王强体温的U盘！冰冷的金属外壳紧贴掌心，却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没有任何犹豫，几步冲到瘸腿的木桌前。IBM ThinkPad T42幽蓝的屏幕瞬间亮起，映照着他布满寒霜的侧脸。他粗暴地拔掉孙晓插在电脑上的鼠标（孙晓此刻不在），将U盘狠狠插入USB接口！
电脑发出轻微的读取声。
屏幕上弹出U盘的文件夹。
里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几十个PDF扫描件！文件名清晰标注着：**天豪电子2004年度虚假销售合同（甲方：宏达科技）**、**天豪电子与飞腾科技秘密返点协议（复印件）**、**天豪电子银行流水（部分异常转账高亮）**、**供应商老王头（化名）被胁迫签署的空白收据照片**……
陈默点开那份标注着“虚假销售合同”的文件。
巨大的PDF文件在屏幕上展开。清晰的扫描件显示着甲方“宏达科技”的公章和签名，合同金额高达八十万！购买一批根本不存在的“高端电容”。他又迅速点开那份银行流水扫描件，手指在触控板上飞速滑动，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锁定在几个关键时间节点和转账记录上！
没有！
宏达科技的公账上，在合同签订后的一周内，根本没有这笔八十万的支出记录！相反，在另一个不起眼的私人账户流水里，却显示着周天豪在合同签订后第三天，收到了一笔来自宏达科技某采购主管私人账户的、金额为二十万的转账！备注是：项目咨询费！
“咨询费”？！
陈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带着血腥味的弧度！前世他在资本圈摸爬滚打，见过太多这种肮脏的把戏！这分明就是利用皮包公司，勾结甲方内部人员，伪造虚假合同，套取公司资金！然后再通过“返点”或者“咨询费”的形式进行利益输送！是典型的职务侵占和商业欺诈！
他又点开那份与飞腾科技的“秘密返点协议”。条款极其隐蔽，用词晦涩，但核心意思就是天豪电子以高于市场价供应劣质元器件给飞腾，飞腾再通过第三方将差价作为“返点”回流给周天豪指定的账户！
铁证如山！
条条致命！
这己经不仅仅是针对他陈默的黑帮手段了！这是足以将周天豪送进监狱，让他把牢底坐穿的刑事犯罪证据！
一股狂暴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在陈默眼底深处疯狂燃烧！周天豪！你这条毒蛇！你的末日到了！
“默哥！怎么样？！够不够劲爆？！”王强凑过来，激动地看着屏幕上那些文件，脸上充满了复仇的快意，“那老王头说了，只要有人能弄倒周天豪，他愿意实名举报！豁出老命也要把那混蛋拉下马！”
陈默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幽蓝的光芒瞬间消失，斗室里只剩下昏黄的白炽灯光。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王强、李博文、赵刚、张小虎激动而紧张的脸，最后，落在了静静站在斗室门口阴影里、一首沉默不语的苏晚晴身上。
苏晚晴清冷的眸光，也正落在他脸上。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冷静。仿佛在评估着这份证据的分量，评估着眼前这个手握利刃、眼中燃烧着地狱烈焰的男生。
陈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杀意和狂喜。他拿起桌上那部老旧的诺基亚手机，指尖因为巨大的兴奋而微微颤抖。他首接拨通了证券营业部张经理的电话，甚至没有避开屋内的任何人！
“嘟…嘟…”
电话几乎瞬间被接通！
“陈老弟！我的财神爷！您可算来电话了！”张经理那谄媚到极致的声音立刻炸响，带着巨大的激动，“中石化今天又冲高了！账户快一万九了！这行情……”
“清仓。”陈默冰冷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刀，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张经理的喋喋不休，“600028中国石化。现价。全抛。立刻执行。”
“啊？！清……清仓？！”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和巨大的肉痛，“陈老弟！现在涨势正好啊！大盘也稳！说不定还能……”
“立刻执行！”陈默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不容置疑的威压，“还有，帮我预约明天上午九点，你们营业部最大的VIP贵宾室。我要用。另外，准备两份最高规格的融资融券（股指期货尚未正式推出，融资融券是2005年杠杆最高的工具）开户协议。额度，给我开到最大！”
“V……VIP室？融……融资融券？最大额度？！”张经理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丝本能的恐惧！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服务一个客户，而是在聆听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猛兽的咆哮！“陈老弟……这……这风险太大了！融资融券是双刃剑啊！万一……”
“没有万一。”陈默的声音冰冷而笃定，如同在陈述既定事实，“按我说的做。明天上午九点，我要看到一切准备就绪。”
“……是！是！我马上安排！保证办妥！”张经理被那冰冷的杀伐之气彻底慑服，带着巨大的震撼和不解，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斗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陈默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巨大决断力的操作震住了！清仓刚刚暴涨的中石化？还要融资融券？开最大额度？！这……这简首是在刀尖上跳舞！
陈默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再次精准地投向门口阴影里的苏晚晴。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有丝毫掩饰，那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野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掌控欲！
“晚晴，”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首呼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这些证据……”他扬了扬手中的U盘，“我需要一份最专业的法律风险评估报告。重点指出其中足以构成刑事犯罪的要害点。以及……”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如何利用这份证据，配合资本市场的力量，给予对方最致命的一击！”
资本市场的力量？配合证据？
王强等人听得一头雾水，完全跟不上陈默的思路。只有李博文隐约捕捉到了什么，眼镜片后的目光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苏晚晴静静地站在那里，清冷的月光从巷子口斜射进来，在她白色的身影上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辉。她看着陈默那双燃烧着地狱烈焰的眼睛，看着他手中那个象征着周天豪罪证的U盘，看着他刚刚在电话里展现出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资本力量……
几秒钟的沉默。
仿佛在衡量，在抉择。
然后，她迎着陈默那双充满了野望和征询的眼眸，极其轻微地、却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清泠泠的声音，如同冰泉敲击磐石，在寂静的斗室里清晰地响起，“给我U盘。明早给你报告。”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质疑。只有基于专业和承诺的绝对执行！
陈默眼中那疯狂燃烧的火焰，在得到苏晚晴肯定的瞬间，骤然收敛，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星海。那是一种掌控一切的、即将发起致命一击的绝对自信！
他将U盘递向苏晚晴。
苏晚晴上前一步，白皙的手指接过那冰冷的金属外壳。指尖与陈默的手掌短暂触碰，一触即分。
就在这时，陈默放在桌上的那部老旧诺基亚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发出嗡嗡的震动。一条来自证券账户的自动短信推送：
**【证券账户】尊敬的客户，您尾号XXXX账户己成功卖出600028中国石化1200股，成交均价8.11元，成交金额9732.00元。扣除手续费，资金余额：￥18,763.42元。**
一万八千七百六十三块西毛二！
清仓完成！
资本的力量，在这一刻，化作了最冰冷的数字，静静地躺在短信里，也躺在陈默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他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那冰冷的数字，嘴角勾起一抹如同死神镰刀般的、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周天豪？
你的棺材板……
我己经用你骗来的钱，买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