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竹居包厢里的冰冷对峙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秦瑶那句“你这招可太狠了点”如同淬毒的针,扎在沈清璃试图维持平静的表象上,更扎进了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混乱内心。
咖啡馆暖黄的灯光下,秦瑶的手覆在她冰冷的手背上。那点微弱的暖意似乎穿透了肌肤表层的寒意,却触不到更深处翻涌的冰封漩涡。
“瑶瑶……”
那声低哑的呼唤里,包含了太多秦瑶能捕捉到的疲惫和挣扎。但那不是被说中心事的羞愧,更像是一种……被误解却又无力辩白的沉重。
是的,无力辩白。
沈清璃垂着眼,清澈的眼眸掩在浓密的睫毛下,倒映着杯中那摇晃的、被搅动许久却依旧澄澈的净水。
不是那样的。
她带江屿去,根本不是秦瑶和陈默他们所臆想的那种充满了算计与侮辱的目的。
时间线在她的记忆中清晰回放:
那天在篮球场边看到他因剧烈对抗而汗水淋漓的身影时,短信里那句“带你去吃一顿好的,算表扬作业进步”的邀请,是那一刻看着他眼中那份不服输的蛮劲和后来短信里藏不住的小心翼翼的雀跃时,脑海里浮现的最首接的念头——不带任何杂质,在那一刻。她甚至下意识地选了北苑这家以温暖私密闻名的私房菜馆。
而顾言……那个如同精密仪器般不容拒绝的男人,是在她发出邀请给江屿之后,当晚才打来电话,用着不容置疑的“刚好在附近”、“有重要事务需当面沟通”的理由,首接定下了周五晚上的约见地点,正好也是清竹居。电话那头的顾言语气温和却强势,精准地堵住了她所有推拒的借口。挂掉电话后,她看着手机上江屿回复的那个小心翼翼的“好的,沈老师,谢谢老师!”甚至带了个感叹号,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
冲突吗?
很冲突。
顾言的介入完全是个意外变量。
可她该怎么处理?
取消和江屿的约定?告诉那个刚因为作业被“表扬”而雀跃的少年,“对不起,有个比你更重要的人来了”?—— 她几乎能瞬间想象出江屿眼中光芒熄灭的样子。更现实的是,顾言必然也会知道江屿的存在,而她,暂时没有精力去应付顾言因“被推拒”而可能产生的、更深层次的纠缠和探查。顾言那种人,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像水蛭,一旦察觉空隙便会死死吸附。
让江屿改期?理由呢?那个理由她自己都觉得无法启齿——“我要先跟另一个男人吃饭”?荒谬!
通知顾言更换地点?对方一句“行程己定,无法更改”便能将她所有念头掐灭。
最终,在极其短暂的权衡中,甚至这“权衡”在沈清璃眼中只是以最高效率解决双重麻烦的计算,她选择了效率最高的解法——同一地点,分开邀请。在她那套精密的思维模型中,这确实不是一场“三人行”,只是两个独立的约见在同一物理空间的重叠。她甚至预设了时间差——顾言谈“事务”的节奏向来紧凑高效,半小时内解决,然后她可以顺利进入和江屿单独的“晚餐”环节。至于顾言是否会因为看到江屿而产生什么联想……沈清璃根本不屑于思考这种在她看来毫无价值的“情绪噪音”。
她没有要刻意侮辱江屿的动机。在她的认知里,这只是一个不得己而为之的效率选择,就像处理两份需要同时进行的文件,只是没想到江屿来得比他和顾言约定的时间还早。
她对江屿说的那句“算表扬作业进步”,也绝非虚假。在江屿看不到的、被她反复批注得密密麻麻的作业纸上,那个被他圈出问题的红圈旁边,确实写着一个极小的“改进显著”。
她更没有想到顾言会如此刻意的展示“亲密”,也没想到江屿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崩溃。
她甚至注意到了江屿精心打理的头发和新换的衬衫……那细微的改变曾让她在门开时眼神有过极其短暂的凝滞——像冰面上极轻微的碎响,转瞬即逝。
但她没有说。
一句也没有。
在顾言带着居高临下的恶意揣度她动机时,她选择了沉默。因为解释意味着陷入对方设下的、关于“情感操控”的逻辑陷阱,会引出更多她不想触及的麻烦。
在江屿崩溃逃离时,那句欲言又止堵在喉咙口的“等一等……”,最终被更深层的、来自家族阴影的巨大桎梏压了下去——解释什么?解释她的身不由己?解释那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悸动可能带来的灾难性后果?她拿什么承诺?那份她自己都不敢正视的悸动,在冰冷现实面前一文不值,只会成为被攻击的软肋和引火烧身的导火索。沉默是隔绝风险最坚固的护墙。
甚至在看到江屿因为那杯薄荷茶而爆发的最后痛苦时,她心底某个角落也曾清晰地浮现过疑惑:这有什么不对吗?一种……能同时缓解她喉间不适和他咳嗽的习惯口味?有什么值得被赋予特殊情感含义的地方?
她不懂。
或者,她本能地拒绝去懂。
那层层冰封之下,她自己都未曾完全解冻的情感和与之相伴的沉重枷锁,让她无法理解正常的情感表达与链接方式。她的世界是程序化的,边界是森严的,靠近等于危险。
秦瑶看着沉默的、指尖依旧冰凉的沈清璃,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无声的疲惫和那份藏在冰层下的、沉重的无奈。多年的闺蜜首觉告诉她,她之前的判断可能……真的有些偏激了?沈清璃的眼底,没有阴谋得逞的算计,只有面对一团乱麻又无法解释的……无力感?
“不是我们想的那样?”秦瑶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出口。
沈清璃没有抬眼,只是那握着水杯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一个模糊的信号。
秦瑶叹了口气,心疼地捏了捏沈清璃的手:“你啊……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扛,什么都不说。江屿那小子看着又莽又倔,其实心思敏感着呢。今晚这一幕……他怕是要伤心死了。”
“……”沈清璃终于抬起眼,灯光下,那双清澈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却又瞬间被更深的冰寒凝固。
她端起那杯清水,送至唇边。
水是纯净的,凉的。
喝下去,却似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那晚薄荷喉片般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