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沈清璃己经坐在宽大厚重的紫檀木办公桌后。窗外秋日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缝隙在她脸上投下细长的光斑,将她清冷的侧脸线条勾勒得格外清晰。桌面上放着她刚带回的那盒桂花藕,旁边是摊开的笔记本电脑和学生名单,井然有序,一如往常。她提前泡好了一杯……茶?不再是往日透明的水杯,而是一个素净的骨瓷茶杯,里面是琥珀色的茶汤,飘着两片舒展的嫩叶。茶香带着一丝温润的暖意,微微驱散了办公室惯有的沉肃。
她在心里梳理着开场白。那个被误解的晚餐,顾言的无形压力,母亲最后的承诺和支持……这一切都需要一个清晰的解释。指尖无意识地着茶杯光滑的杯壁,冰凉的瓷器触感下是滚烫的茶汤。她正准备开口——
“沈老师!”江屿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似乎因为门框的局限而显得更加挺拔。他没有敲门,声音带着一丝被刻意压制却依旧能从咬字中透出的急切。他迈步走进来,目光灼灼地锁在沈清璃脸上。
沈清璃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她抬起眼,对上江屿那双清澈却异常明亮、甚至隐隐燃烧着某种“必须立刻确认”火焰的眸子。那句准备好了的、关于晚餐误会的开场白瞬间被这锐利的目光堵在了舌尖。
“江——”
“沈老师,”江屿根本没给她说完一个字的机会,他几步就跨到了办公桌前,双手“啪”地一声按在了冰凉光滑的桌沿上,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有力,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心首接切入核心:
“你是不是……被那个顾言威胁了?!”
空气瞬间凝固。
沈清璃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一僵,清澈的茶水在杯中荡开细微的涟漪。
她那双平静如深潭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 一丝纯粹的、毫无掩饰的……茫然?!
威胁?
顾言?威胁她?
这个词……和她预设的“解释误会”的开场白,其偏差程度堪比宇宙大爆炸理论与蚂蚁搬家指南!
她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个完全超出逻辑库处理范围的、荒诞离奇的命题。那冰山般精密运转的大脑CPU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卡顿。
“威胁?”沈清璃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疑惑审视,“你指什么?”她的指尖停止了杯壁,平稳地将茶杯放回桌面,眼神锁在江屿那张写满了“誓死守护”的脸上,“把你理解的……前因后果,说清楚。”
江屿得到了“申诉”的机会,精神大振!心底那点“守护冰山的英雄情结”瞬间膨胀!他挺首腰板,眼神里是正义的光芒,连珠炮般地将陈默和林凯精心推理(并层层脑补)的“惊天阴谋”完整呈上:
“就是那天食堂吃饭之后!”江屿语速飞快,带着不容置疑的确信,“顾言那混蛋肯定是看你对我……额,比较看重课代表身份!”(他还保留了最后一点理智),“所以他心怀不轨!仗着他家有钱有势,肯定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逼迫你!可能是……绑架了你重要的人?或者抓了秦老师?”(此处加入陈默式夸张脑补),“然后威胁你必须疏远我!制造误会!搞那场破饭局故意刺激我、羞辱我!就是想让我们互相误会彻底闹翻!他好趁机而入!对不对?!”(完美收束林凯的逻辑链),“最后那句‘离得远才是好的’,绝对就是你为了保护秦老师或者其他人,不得不假装推开我说的!”(张旋式点题精辟)!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仿佛在向整个法庭陈述一件铁证如山的恶行!最后那句“对不对”更是掷地有声,眼神灼灼地逼视着沈清璃,等待着她的“肯定”和“被揭露真相后的感动或委屈”。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窗外似乎有飞鸟掠过,发出短暂的清啼。
茶水袅袅升腾的白色水汽缓慢地飘散着。
沈清璃坐在那张宽大冰冷的紫檀木椅子里,一动不动。
她的表情,在江屿慷慨激昂的陈词过程中,经历了最初的茫然,绑架?抓秦瑶?这想象力……,到中期的错愕,看重课代表身份,引发了对自我的审视?,再到此刻最后的极其罕见地、微微睁大了一丁点眼睛!
不是震惊!不是愤怒!
更像是一个被一道超纲的、充满奇思妙想的几何证明题砸中脑袋的数学教授,在仔细研究完这道题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解题思路后,发自内心的、逻辑链条受到巨大冲击的——难以置信的懵逼!
江屿口中那个穷凶极恶、不择手段的阴谋家顾言形象……
那个为了“保护”秦瑶或者其他人而被迫演戏、隐忍牺牲的“悲情女主角”沈清璃形象……
和她认知中的“两个聪明人(她认为自己,顾言也算)之间一场由信息差和效率选择造成的糟糕晚餐”事件,其距离比地球到开普勒-22b还要遥远!
办公室里只剩下挂钟秒针规律的“嘀嗒”声。
江屿还保持着双手按桌、身体前倾的“守护者”姿态,脸上是混合着正义与期待的潮红。
沈清璃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底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足以让精密逻辑死机的风暴——荒谬?无语?想笑?又或者……一丝丝被这种毫无逻辑却纯然炽热的“守护”笨拙地戳中心脏的……奇异暖意?
终于,在江屿几乎要被这份沉默搞得开始重新怀疑自己推论的时候。
沈清璃那紧抿的、优美的唇线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甚至带着点控制不住的、细微的抽动向上弯了一下。
不是嘲笑。
更像是一种逻辑系统遭遇毁灭性打击后的……无可奈何的……哭笑不得?
接着,她那清冷平静、通常只做学术总结陈词的嗓音,用着一种近乎研究罕见学术偏差的、充满困惑的语调,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一句让江屿瞬间石化的话:
“这……就是……”
她微微偏了一下头,像是在重新排列脑中那堆被炸得七零八落的逻辑碎片,试图理解这个完全错误的前提如何引出了一个……微妙的巧合?
“——过程全错,结果应该对了?”
空气再次凝固。
办公室里的时间仿佛停滞了三秒。
江屿: “???”
他脸上的“守护之光”还僵在那里,但眼睛里却瞬间充满了巨大的问号、惊叹号和……更多的茫然!
沈清璃这反应……是啥意思?!
顾言没威胁她?!
她演戏不是为了保护谁?!
那句“离得远才是好的”……难道是真的嫌弃他?!!!
巨大的反转带来的冲击力丝毫不亚于之前的“阴谋论”认定!
江屿感觉自己的CPU也彻底烧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从“英雄守护悲情女神”的悲壮剧场,滑向了“学霸大佬被学渣神逻辑噎到怀疑人生”的荒诞喜剧!
唯有那杯温热的茶水,依旧固执地散发出它带着桂香余韵的、温润的气息,飘荡在这片彻底混乱、却又莫名撕开了一层厚重隔阂的空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