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顶楼的古籍阅览室角落，弥漫着陈旧纸张和尘埃混合的味道，安静得只听得见翻页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江屿埋首在厚重的《英汉大辞典》和一堆专业翻译论著里，眉头拧成了“川”字。屏幕上那段拗口的哲理散文像个难啃的硬骨头，每一个字、每一个意象都透着股让人抓狂的刁钻劲儿。
“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息心…” 他低声咕哝，手指无意识地挠着头发，“这‘息心’到底怎么翻才够‘标准且优雅’？” 旁边的草稿纸上己经写满了被划掉的“calm the mind”、“cease ambition”、“satisfy inner peace”……没有一个让他满意。
“靠，这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单词啊，怎么都没见过”江屿在心里咆哮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天色渐暗。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
306咸鱼养殖基地
陈默：@江屿 江哥，食堂新窗口鸡排饭！速来！错过等一年！
林凯：兄弟，还在奋战？五点马上到了，要不要哥几个去外语楼门口给你接应收尸？/坏笑
张旋：加油！为了宿舍的荣耀！(二次元表情包：燃起来了！)
江屿看着消息，又看了看屏幕上只翻译了三分之二的段落，胃里因为高度紧张和思考又有点不适。他深吸一口气，无视了鸡排饭的诱惑，在群里飞快打字：
江屿：滚！别烦！死线战士永不言弃！别TM在楼门口晃悠，沈大魔头看到以为我找外援，死得更快！
回复完，他像是给自己打了针鸡血，再次投入翻译的苦海。肾上腺素飙升，大脑高速运转，忽略优雅，先求准确！终于在西点五十五分，他绞尽脑汁、字斟句酌地将最后一句译完，甚至来不及细看，立刻保存文件，冲出图书馆，朝着夜色中的外语楼狂奔！
办公楼的走廊灯光有些昏暗，静谧得能听到心跳声。沈清璃办公室的门缝里透出一线光亮。江屿站在门外，大口喘着气，平复着急剧的心跳，抬手敲了敲门。后背的T恤己经汗湿了一小片。
“请进。” 沈清璃的声音穿透门板，依旧没什么波澜。
江屿推门进去。办公室里只有沈清璃一人，她似乎还在处理文件，台灯的光晕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线条。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类似雪松的清冷香气。
“沈老师，翻译稿…完成了。” 江屿把优盘小心地放在办公桌的指定区域——这是他上次来就注意到的，沈清璃的桌面整洁得像军事管理区，不容一丝杂乱。他微微喘着，额角的汗珠还没来得及擦干。
沈清璃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那枚小小的优盘上，又缓缓抬起，扫过江屿因为剧烈运动和紧张而泛红的脸颊、微湿的额发和略显凌乱的领口。她没有立刻拿起优盘，反而拿起旁边的保温杯，慢条斯理地拧开，吹了吹热气，才开口，语调很平淡：
“踩着点交差。很极限？”
江屿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挺首腰板：“…时间有点紧，想尽量翻得准确点。”
沈清璃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视线落回优盘：“听说，你吃饭都是用跑的？”
这话问得轻飘飘，却像一块巨石砸进江屿心里。他猛地抬头看向沈清璃，只见她正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眼睫低垂，看不清具体神色。谁告密？陈默他们？不可能，那三个崽子虽然看热闹不嫌事大，但还不至于这么损…秦导员？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各种猜测，一时语塞。
“……呃，就是，怕…怕耽误时间。” 他憋出个干巴巴的理由。
沈清璃放下杯子，纤长的手指终于拿起了那枚优盘。她的指尖很凉，划过优盘边缘时几乎没有温度。
“当我的课代表，” 她将优盘插入电脑，动作从容，“效率重要。但前提是条理清晰，脑子清醒。” 屏幕亮起，文件的图标被点击打开。
“把自己逼得像个没头苍蝇，” 她的目光落在屏幕上，似乎在快速浏览，“为了赶时间连基本的生理需求都忽略，” 她说着，语气依旧平首，却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你觉得这样交上来的东西，能是‘你的最好’？”
她顿了顿，指尖在鼠标滚轮上滑动了一下，终于抬眼看向江屿，那目光锐利如冰锥。
“还是你觉得，我的时间，只配收到这种仓促应付的东西？”
江屿的心被这几句话狠狠戳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初被刁难的委屈、熬夜加班的烦躁、狂奔而来的狼狈瞬间被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取代——被看穿的低劣感，以及一丝无法辩驳的、关于责任和效率的反省。他张了张嘴，喉咙有点干涩：
“沈老师，我…下次注意。这次是我安排不当。”
沈清璃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窘迫和那点微弱的反省，没有继续深究。她很快地将目光转回屏幕，专注地看着那份译文。办公室里只剩下鼠标点击和纸张翻动的声音。江屿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出，像等待最终审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沈清璃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只是偶尔会微微蹙一下秀气的眉尖，或者在某一处译文上停留的目光稍长一些。
就在江屿觉得自己快站成雕像的时候，沈清璃关闭了文件，拔下了优盘。她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叩、叩”声。
“有几个地方，表达不够精准，匠气重，缺乏原文的灵气。‘望峰息心’那句尤其生硬。” 她言简意赅地点评，毫不留情。
江屿的心沉了下去，认命地准备好迎接新一轮的狂风暴雨。
然而，沈清璃话锋却是一转：
“但…”
这声“但”让江屿的心猛地又提了起来。
“基本框架还算完整，逻辑没出错。” 沈清璃将那枚优盘推回桌沿，靠近江屿的一侧，“求生欲很强的时候，潜能会被逼出来一点。看得出是花时间了。”
这几乎算是…肯定？还是暴风雨前短暂的怜悯？江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有点懵。
“回去，” 沈清璃再次拿起笔，翻开桌上的文件，垂下了眼帘，那清冷的姿态重新回笼，“对照原文，把我刚才指出的地方再琢磨。明天上午十点前，把修订稿发到我邮箱。” 她报了一个简洁的邮箱地址，“这是你作为课代表提交的第一份作业，仅此一次宽容。再有下次时间管理混乱，后果自负。”
“还有，” 在江屿如释重负又带着点难以置信准备离开时，沈清璃没有抬头，笔尖在纸上划出流畅的线条，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
“晚饭时间，不是摆设。下不为例。”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那清冷的雪松香气和巨大的压迫感。江屿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这次不是为了喘气，而是真的有点腿软。
路灯昏黄的光晕透过窗户，在他脚边拉出长长的影子。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微凉的优盘，想起刚才沈清璃那句“求生欲很强的时候，潜能会被逼出来一点”，还有那句没什么温度却偏偏强调了的“晚饭时间，不是摆设。下不为例”。
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靠…” 他低声骂了一句，心里五味杂陈。
刁难是实打实的，要求是变态的。
但是……她确实看穿了他狼狈下的努力，并且精准地指出了问题。那句“晚饭时间，不是摆设”，甚至隐约透着一丝……奇怪的人性化？
他甩甩头，把这念头甩出去。
“管她呢！能过关就行！”
江屿把优盘揣进口袋，摸了摸饿得咕咕叫的肚子，认命地朝着食堂的方向迈步。
食堂里，那三个好大儿正对着几乎空了的餐盘打嗝。
“哟！江哥！活着出来了？！” 陈默眼尖，第一个看到他。
“战果如何？沈老师是不是…让你下周当众朗诵翻译稿？” 林凯一脸看戏。
张旋递过来一个还有余温的鸡排：“给你留的，快吃！记得感谢义父！”
江屿接过鸡排，一屁股坐下，狠狠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道：
“战果…勉强过关！代价是…明天十点前…改完稿子发她邮箱！”
“嘶……” 三声倒吸冷气。
“而且，” 江屿灌了口桌上的免费汤，“她居然知道我没吃饭就跑去交作业了！还说什么‘晚饭时间不是摆设’……”
宿舍一片寂静。
“……我怎么感觉，” 林凯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诡异的光，“这不像纯粹的打击报复？”
“对啊，” 陈默摸着下巴，“这听着怎么有点…‘我看穿了你的小把戏而且顺带关心了一下你的健康’？”
“不可能！” 江屿立刻打断，像是要说服自己，“她是冷面煞神！这是施压！是鞭策！是警告！下不为例的警告懂不懂！” 他强调着，但语气明显没那么有底气了。
张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声嘀咕：“翻译难不难啊？” 成功地转移了话题。
于是话题瞬间变成了吐槽那段变态的散文以及翻译过程中的各种抓狂经历。
深夜，宿舍里响起键盘敲击声。江屿对照着原文和笔记，皱着眉修改着沈清璃指出的问题。虽然他嘴上不承认，但心里却下意识地认同她的点评——那几个地方，确实翻得不够好。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间显示：23:45。
江屿长舒一口气，瘫倒在椅子上。
闭上眼，脑海里却莫名闪过501办公室台灯下，那张清冷专注的侧脸，和她指尖划过优盘时冰凉的触感……
“啪！” 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有毒！肯定是今天精神损耗太大了！”
另一边，沈清璃的邮箱在寂静的深夜接收到一封新邮件。她靠在公寓阳台的躺椅上，手里端着一杯红酒，看着窗外城市的点点灯火。点开附件，快速地浏览着修订稿。看到被修改过的地方时，她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很浅，如同投入湖面的小石子，瞬息便恢复平静。
这小家伙，倒也不算太迟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