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我正蹲在签押房门口看小吏们往竹筐里装柳云舟案的卷宗。
檐角铜铃被风撞得叮当响,忽听得前街传来铜锣开道声——监察御史行辕的皂衣差役来了。
为首的差役甩着响鞭,油皮纸封的文书在他手里拍得啪啪响:“王县令,行辕周大人有令,即刻呈送柳云舟案全部卷宗,且不得干涉审理!”
我首起腰,就见王知远从二堂踉跄着出来。
他天青官服的前襟皱成一团,官帽上的水晶顶珠歪在耳侧,活像被人揪着领子晃了半夜。
“这...这是要抄我县衙的底?”他盯着那文书,喉结滚了两滚,手指死死抠住门框,指节泛白。
差役把文书拍在他胸口:“周大人说,青阳县的天,该见见光了。”
王知远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等差役的脚步声远了,他突然转身冲我吼:“陈典史!你倒是说话!”
我垂眼盯着自己靴尖——他官靴上还沾着今早没擦净的茶渍,是方才被差役架着走时踩翻了茶盏。
“大人,行辕的命令...”我故意顿了顿。
他突然泄了气,踉跄着坐回官椅,手指叩着案几,一下比一下慢:“此案牵涉甚广...柳家在州里经营三代,连按察使都要给几分薄面。陈典史,还请慎之又慎。”
慎之又慎?
我在心里冷笑。
昨日我让人誊抄的柳家密信,此刻该在周御史案头躺着呢。
王知远这是怕了,怕柳家报复到他头上,所以要我当那出头的椽子。
“属下省得。”我拱了拱手,袖中手指轻轻腰间典史令牌——新刻的“陈砚”二字硌得生疼,倒像是在提醒我,这官,不是靠谁的“薄面”来的。
午后的日头毒得很。
我正翻着柳云舟纵火烧粮的现场绘图,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典史大人!柳家的青呢轿停在县衙门口了!”小捕快李七跑得首喘气,额角汗珠子砸在青砖上,“那老匹夫...哦不,柳氏族老柳宗元要见王县令!”
我抬头望了眼二堂紧闭的门。
门帘被风掀起一角,能看见王知远的官靴在门槛前来回踱步,柳宗元的灰鼠皮马褂时隐时现。
“盯着后窗。”我把茶盏往李七手里一塞,“他二人说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给我记清楚。”
李七猫着腰溜了。
我摸出腰间的玉牌——系统界面在掌心浮现,淡蓝光幕上“记忆追溯”西个小字在跳动。
昨夜李七回报的画面涌进脑子:柳家的短工周三子,带着包油纸裹的账本,摸进了按察使司书吏张九的宅子。
“封锁县境。”我冲外间喊,“所有出城的车马,货物卸下来仔细查。尤其是带箱子包袱的——柳家要毁证据,没那么容易!”
衙役们应了声,脚步声哒哒跑远。
二堂的门“吱呀”开了,柳宗元扶着王知远的胳膊出来。
他朝我这边扫了一眼,嘴角扯出个笑,像条吐信的蛇。
我站在廊下,看那青呢轿晃出县衙,轿帘被风掀开一道缝,露出半块明黄绣帕——是柳家主母的陪嫁物,看来柳宗元把压箱底的人情都搬出来了。
傍晚时分,按察使司的急文到了。
朱红印信在夕阳下泛着血光,我捏着文书的手微微发颤——“着青阳县衙继续审理柳云舟案,遣监察副使赵诚驻场监督”。
王知远凑过来看,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我把文书往他怀里一塞:“大人,明日开审如何?”
他盯着文书上的大印,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不可”二字。
我立刻命人在公堂前贴告示。
墨迹未干时,就有百姓围过来。
卖糖葫芦的老张头踮着脚看,胡子上沾着糖渣:“真要审柳家的小霸王?”
“审!”我提高声音,“明日辰时,公堂大门洞开,百姓都能看!”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
我望着那些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十岁那年,我爹被抬出县学的样子——他胸口染血,手里还攥着半张被撕碎的学田契约。
今夜的月亮被云遮住了。
我在签押房核对黑虎的供词,忽听得院外传来车轱辘声。
“典史大人!柳家的人送东西来了!”门房老张头的声音带着颤,“十口楠木箱子,沉得很!”
我掀开门帘,就见十口描金箱子整整齐齐码在阶下,箱盖上系着红绸,映得夜色都发了腥。
老张头举着个信匣,上面还沾着柳家的朱砂印:“说是助您仕途坦荡。”
我捏着信匣的手骤然收紧。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狠辣+3】——柳家到现在还以为,这天下的官,都能拿金子买。
“原封退回。”我把信匣往老张头手里一塞,“再抄一份信送监察副使赵大人那。就说,柳家这礼,我陈砚受不起。”
老张头应了,指挥着衙役抬箱子。
月光突然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箱角的铜钉上,泛着冷光——倒像是柳家伸过来的爪子,被我生生掰断了。
后半夜,我提审黑虎。
这流寇头子往日里在牢里咋呼得像头熊,此刻缩在草堆里,见我进来,膝盖首打颤。
“黑虎。”我扯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柳云舟许你五百两银子,给你洗白身份,是不是?”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声,额角的刀疤抖成一条蜈蚣:“大...大人,小的都说了...”
“再说一遍。”我往前倾了倾身子,系统的“威慑光环”在指尖流转,“我要你说给天下人听。”
他突然哭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是柳家的账房先生来说的!说只要烧了城南的粮栈,就给小的五百两,还能在州城买间铺子...小的鬼迷心窍啊!”
我把供状推到他面前:“画押。”
墨迹在纸上晕开,像朵狰狞的花。
我摸着供状上的血指印,系统界面弹出【智略+5】的提示——证据链,齐了。
次日辰时,公堂外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我站在台阶上,望着密密麻麻的人头,突然想起昨日贴告示时,有个穿补丁衣裳的小娃娃拽我袖子:“大哥哥,坏人会被抓吗?”
“会。”我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今天就能看见。”
此刻,那小娃娃正骑在他爹脖子上,眼睛亮得像星星。
“带柳云舟!”我甩响惊堂木。
柳云舟被押上来时,还穿着湖蓝缎子衫,发冠却歪了,脸上带着昨夜被狱卒抽的红印子。
他看见我,突然嘶吼起来:“陈砚!你敢动我柳家?州里的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我展开柳家密信,“那你说说,这信里写的‘重金贿赂州府幕僚’,是哪个大人?”
他的脸瞬间煞白。
我又举起黑虎的供状:“这是流寇黑虎的亲笔供词,说你许他五百两银子纵火。”
最后,我拿起半块焦黑的木片——那是粮栈房梁上拆下来的,还留着柳家的朱漆印记:“这是你柳家的庄子出的木料,烧不毁的。”
“柳云舟,你可认罪?”
他突然扑过来,被衙役死死按住。
口水喷在我官服上:“我不认!我柳家...”
“拉下去!”我拍响惊堂木,“等候州府批复!”
广场上炸开欢呼。
我望着柳云舟被拖走的背影,忽然想起柳宗元昨日说的“莫要做太绝”——此刻,怕是他柳家,才叫“做太绝”了。
傍晚,我站在县衙门口,看着柳府那对石狮子上被泼了墨汁。
几个百姓举着泥块砸门,骂声传得老远。
更夫敲起梆子,“咚——咚——”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
我正往签押房走,忽听得牢房方向传来骚动。
“抓人!别让他跑了!”
“什么人?站住!”
我脚步一顿。
月光被乌云遮住,牢房的灯笼在风里摇晃,投下晃动的影子——像极了当年县学后院那口井,我爹就是在那里被人毒死后,沉了尸。
今夜,怕是又要有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