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将钢笔在会议记录本上轻轻点了三下，这是她集中注意力前的习惯动作。凯德投资第17会议室的冷气开得太足，她能看到自己呼吸时微微的白气。玻璃墙外，陆家嘴的晨光正铺满黄浦江面。
"接下来请象限科技团队进行B轮融资路演。"投资总监王磊的声音把苏瑾的思绪拉回现实，"我们有45分钟时间。"
会议室门被推开，三个身影走了进来。苏瑾的钢笔突然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线——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穿着深蓝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左耳垂下的那颗黑痣出卖了他。
"程淮，"男人向桌边众人点头致意，声音比雨夜咖啡馆里低沉许多，"象限科技创始人兼CEO。"
苏瑾感觉喉咙发紧。她昨晚熬夜分析的项目，竟然属于那个称她为"最终BOSS"的游戏设计师。她下意识摸了摸右耳的耳钉，确保它端正地待在原位。
"我们带来了一些小道具。"程淮的同事——咖啡馆里送伞的那个眼镜青年——开始分发VR眼镜。当设备滑到苏瑾面前时，她注意到边缘贴着一张小贴纸：一个像素风的恶魔头像，下面手写着"最终BOSS装备"。
苏瑾咬住下唇内侧的才忍住没笑出来。她抬头正好撞上程淮的目光，对方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个咖啡馆里如出一辙的弧度。
"请各位戴上设备，"程淮解开西装扣子，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又像那个穿连帽衫的游戏设计师了，"我们将展示'记忆迷宫'的核心玩法。"
黑暗降临。苏瑾眼前浮现出一个三维迷宫，墙壁上流动着发光的数据流。一个机械音响起："玩家将重构记忆碎片，解锁隐藏剧情..."突然画面切换，她看到自己站在雨中的咖啡馆外，透明伞面上雨水蜿蜒而下。
苏瑾猛地摘下眼镜。会议室里其他人还沉浸在VR中，只有程淮站在投影仪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他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看口型是三个字："记得吗？"
空调似乎又降低了几度。苏瑾重新戴上眼镜，但那个雨夜场景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标准化的游戏演示。她的手指在桌下悄悄掐了一下大腿——专业素养要求她全神贯注于项目评估，而不是创始人暧昧的小动作。
演示结束，灯光重新亮起。程淮的西装外套不知何时己经脱下，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淡的疤痕。苏瑾的视线在那处停留太久，首到他轻咳一声才开始记录。
"从财务模型看，"苏瑾翻开自己的分析报告，"贵公司预测的ARPU值比行业平均水平高出40%，依据是什么？"
程淮拿起一瓶矿泉水，小指上的创可贴己经换成新的："因为我们不是在做游戏，林小姐。"
"是苏小姐。"她纠正道。
"苏小姐，"程淮拧开瓶盖，水珠顺着瓶身滑下，"我们在构建情感连接。玩家为记忆付费，为故事付费，就像..."他停顿一下，"有人会为了一杯完美计算卡路里的咖啡多走两公里。"
投资总监王磊困惑地看向两人。苏瑾感到耳根发热，但她维持着平稳的语调："数据显示情感类游戏的生命周期反而更短，用户新鲜感消退后..."
"数据。"程淮突然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魔方大小的金属盒子放在桌上，"这是我们下一代体感控制器原型。知道玩家第一次试用时的平均使用时长吗？"他按下盒子顶部的按钮，一道蓝光扫过苏瑾的手腕，"2小时47分钟，是行业标准的3倍。"
苏瑾注意到他提到技术参数时，眼睛会微微眯起，像游戏里发现隐藏关卡的玩家。她翻开计划书第23页："这里提到的'神经反馈适配算法'，是否涉及未授权的生物识别技术？"
会议室突然安静。程淮的同事面面相觑，眼镜青年紧张地推了推镜架。这个细节被苏瑾敏锐地捕捉到——她在风险评估表上默默画了个星号。
"我们拥有全部专利。"程淮的声音依然平稳，但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出一段节奏，"实际上，上周刚获得欧盟CE认证。"
"上周西，"苏瑾查看自己的平板，"也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第二天？"
程淮愣了一下，突然笑起来："你调查我？"
"我调查所有潜在投资对象。"苏瑾调出一份文件投影到屏幕上，"包括贵公司三年前与星辉娱乐的版权纠纷，以及..."她滑动页面，"去年员工持股计划的异常变动。"
眼镜青年猛地站起来："那件事己经..."
"己经解决了。"程淮按住同事的肩膀，目光却锁定苏瑾，"看来苏小姐做了充分准备。那么您一定也注意到，过去六个月我们核心用户的月留存率提升了15个百分点？"
苏瑾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这个亮点。她确实在报告里用黄色标注了这个数据，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感叹号。
"这得益于'记忆重构'系统。"程淮打开一段视频，展示玩家如何修改游戏角色的过往经历，"每个人都需要第二次机会，哪怕只是在虚拟世界。"
视频里，一个女性角色正站在分岔路口，背景隐约可见一家咖啡馆。苏瑾突然想起什么，快速翻看计划书附录。在技术术语密集的专利列表最后，她发现一行小字："基于创伤记忆干预算法的游戏化应用"。
会议在针锋相对中结束。当其他人收拾材料时，程淮走到苏瑾身边："看来我的咖啡债要升级成晚餐债了。"
"因为您隐瞒了关键信息？"苏瑾压低声音，"那份专利描述根本不是为游戏设计的。"
程淮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你看懂了？"
"只看出你们在打擦边球。"苏瑾合上笔记本，"医疗应用需要完全不同的认证流程，这会极大延长投资回报周期。"
程淮的手指停在半空，像是想触碰她的报告又缩回："有时候最有价值的东西，恰恰藏在风险评估表看不到的地方。"
他转身离开时，苏瑾注意到他西装后领内侧绣着一个小小的像素心——这种隐秘的浪漫主义与她印象中的技术极客形成奇妙反差。
三小时后，苏瑾在写字楼空中花园审阅修改后的报告。夕阳将她的影子拉长，在玻璃幕墙上形成一道锐利的剪影。她在"建议投资等级"一栏犹豫许久，最终选择了"B+"而非原定的"A-"。
手机突然震动。未知号码发来一张图片：咖啡馆订单57号的收据，背面手写着"至少给我个上诉机会？"苏瑾咬住嘴唇，回复道："上诉需提交完整披露材料。"发送后才意识到自己用了工作邮件惯用的句式。
她正要补充什么，突然看到程淮的团队从大楼走出来。眼镜青年激动地比划着什么，而程淮仰头看向空中花园的方向。苏瑾下意识退后半步，却碰倒了咖啡杯——无糖拿铁，今天第三杯，己经超出健康APP规定的限量。
褐色液体浸湿了风险评估表的最后一页，恰好模糊了"潜在道德风险"那几个她反复删改过的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