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剧痛中沉沉浮浮，仿佛沉在冰冷刺骨的海底。每一次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都被那深入骨髓的头痛和西肢百骸的剧痛狠狠按回去。二大爷冰冷如毒蛇的威胁，刀疤脸狰狞扭曲的刀疤和那根沾着污渍的枣木棍，三十五块如同泰山压顶的债务……这些影像在昏沉的脑海里疯狂搅动、撕扯，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绝望之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很久，也许只是一瞬。一声尖锐的、穿透力极强的公鸡打鸣声，猛地刺破了这片粘稠的死寂！
“喔喔喔——！”
尹未央浑身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骤然从深沉的昏厥中惊醒！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铅块，她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灰尘和霉味灌入鼻腔，呛得她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咳，牵动了全身的伤痛，尤其是后背撞墙的地方和眉心深处，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蜷缩起来，倒抽着冷气。
天……亮了？
惨白的光线从那扇糊着旧报纸的破窗户透进来，照亮了屋子里漂浮的无数尘埃。她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下是硌人的破炕席，身上那床散发着霉味的破被子沉重地压着，却带不来丝毫暖意。断裂的门栓和歪斜的门板，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噩梦的真实。
三天……三十五块……
这个冰冷残酷的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所有昏沉和痛楚，让她彻底清醒！随之而来的，是比昨夜更深的、几乎要窒息的恐惧和绝望。孙老五、刀疤脸、二大爷那阴冷的眼神……像三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活下去……必须先活下去！饿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了恐惧。她艰难地挪动身体，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带来全身骨骼的呻吟。手指颤抖着摸向炕席最深处、最靠墙角的缝隙。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纸包边缘，她小心翼翼地抠了出来——里面是昨天李婶冒险塞进来的、剩下的那半个窝窝头。
窝窝头又冷又硬，像块石头。她顾不上许多，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用尽力气咀嚼。粗粝的玉米面摩擦着口腔，干涩得难以下咽。她强迫自己吞咽下去，那点微弱的食物落入空空如也的胃袋，如同杯水车薪，只激起一阵更疯狂的饥饿痉挛。
不行……这点东西撑不住多久。她必须想办法搞到吃的！
就在这时，眉心深处那沉寂的灼热感，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伴随着这微弱的跳动，昨夜昏迷前那奇异的感知——后院王大妈家耳房里埋藏的金属物——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那东西散发出的“值钱”气息，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微弱萤火，骤然变得鲜明起来！
值钱的东西！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如果那东西真的值钱，如果能拿到……也许……也许能换来一点救命粮？至少，能换到一点钱，哪怕只够买几个窝头？
这个想法带着巨大的诱惑和同样巨大的风险，瞬间点燃了她眼中微弱的光。王大妈！那个堵门逼债的泼妇！她家藏着值钱东西？这简首是……讽刺！
可怎么拿到？王大妈家就在后院，耳房紧挨着她家正屋。大白天的，王大妈精得像鬼，柱子那半大小子也在家，根本不可能溜进去！
就在她心念急转、焦灼万分之际，眉心那点灼热感又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这一次，伴随着一种更清晰、更可控的“感知”扩散开去。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集中精神。
脑海中嗡鸣声低低响起，不再那么尖锐。精神化作无数无形的细丝，轻柔地蔓延，穿透薄薄的土墙，越过小小的后院……
她清晰地“感知”到了隔壁王大妈家灶间的动静——锅铲碰撞的刺耳声响，王大妈那高亢尖锐、带着不耐烦的呵斥声隐约传来：“柱子！死哪儿去了？水缸见底了不知道挑？懒死你算了！还有那堆破烂柴火，劈了几天了还堆那儿？碍眼！赶紧收拾了！等会儿还得让那死丫头来把后院耳房也归置归置！白住我院里，不干活想白吃饭啊？美得她！”
耳房！归置！
尹未央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起来！机会！一个可以名正言顺进入耳房的机会！
几乎是王大妈话音落下的同时，她小屋那扇歪斜的破门板就被粗暴地拍响了。
“砰！砰！砰！”
“尹未央！死丫头！太阳晒屁股了还装死呢？赶紧滚出来干活！”王大妈那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在门外炸开。
尹未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和身体的疼痛，挣扎着下炕。她扶着冰冷的土墙，一步一挪地蹭到门边，拔掉那根仅剩的半截门栓。
门被推开，王大妈那张刻薄的圆盘脸出现在门口。她叉着腰，小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尹未央苍白憔悴、摇摇欲坠的样子，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哼！瞧这半死不活的样儿！装给谁看呢？告诉你，别以为昨天闹腾那一出就能赖账！二十块！一分不能少！在我没拿到钱之前，你吃我院里一口空气，就得给我干一口活！听见没有？”
她伸手指着后院方向：“后院那堆烂柴火，柱子劈一半扔那儿了，你去给我收拾利索！劈好的码整齐，碎渣子扫干净！还有西边那间耳房，”她特意加重了语气，小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堆的都是些陈年破烂，灰都三尺厚了！你也给我进去好好归置归置！该扔的扔，能用的擦干净摆好！弄不完，今儿个别想吃饭！”
说完，她恶狠狠地瞪了尹未央一眼，扭身回自家灶房去了，嘴里还骂骂咧咧地数落着自家儿子柱子。
尹未央扶着门框，剧烈地喘息着。仅仅是站了这么一会儿，眼前就又开始发黑。但她顾不上身体的虚弱，王大妈的话如同命令，更是她接近耳房唯一的机会！
她扶着墙，艰难地挪到后院。果然，一堆劈得七长八短、歪歪扭扭的柴火乱七八糟地堆在角落，旁边散落着木屑和碎渣。柱子那小子早不知道跑哪儿野去了。
她拿起靠在墙边那把豁了口的破斧头，入手沉重无比。她咬着牙，将稍长的木柴立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劈下去。
“梆！”
斧刃歪斜地砍在木柴边缘，只劈掉一小块木片，巨大的反震力让她手臂发麻，虎口生疼，本就虚弱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后背撞墙处的疼痛尖锐地传来，让她眼前一黑，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不行……这样下去，别说劈柴，自己先累死了！
她丢开斧头，靠着冰冷的墙壁喘息。目光投向院子西侧那间低矮的耳房。门没锁，虚掩着一条缝。
就是那里！
她艰难地挪到耳房门口，推开那扇吱呀作响、布满蛛网的破木门。
一股浓重到令人窒息的霉味、尘土味混合着腐烂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她连连咳嗽。耳房很小，光线极其昏暗，只有高处一个巴掌大的小气窗透进一丝微光。里面堆满了杂物：破得露出棉絮的旧被褥、歪倒的缺腿板凳、裂了缝的腌菜坛子、一捆捆看不出颜色的烂布头……上面都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的尘土。
这就是王大妈口中的“陈年破烂”。
尹未央的目光飞快扫过，强忍着咳嗽和灰尘，一步步挪了进去。她按照王大妈的吩咐，开始笨拙地“归置”——把倒伏的凳子扶起来靠在墙边，把烂布头稍微拢了拢……动作缓慢而吃力，但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眉心深处那点微弱的灼热感上。
感知……集中……再集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