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漫过沈昭棠的膝盖时，她才惊觉自己己被冲到顾府废墟前。
断墙在夜色里像巨兽的残齿，碎瓦上还沾着半片焦黑的红绸——那是顾家灭门夜被烧的喜服料子，她曾在纸坊听老人们议论过。
“昭...昭...”沙哑的呼唤混着河风钻进耳朵，沈昭棠猛地抬头。
月光正穿过坍塌的飞檐，照在一面断墙上——哑仆阿月的残魂浮在砖缝间，半透明的指尖正将纸钱往墙上按。每张纸钱边缘都泛着幽蓝，拼成的箭头指向墙根下一处青苔斑驳的砖。
她踉跄着扑过去，湿发滴下的水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指尖刚触到纸钱，一阵刺痛从眉心炸开——顾砚之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带着记忆特有的模糊震颤：“那夜叔父点燃的不是香炉...”
“当！”金属撕裂空气的尖啸紧随其后。
沈昭棠本能地向旁翻滚，半块青砖在她原先位置碎成齑粉。
抬头时，暗卫队长的佩刀正悬在半空，刀刃映着月光泛着冷冽的光芒。
他右眼的顾家玉瞳本该流转着温玉般的光，此刻却像蒙了层灰，眼尾青筋暴起如扭曲的蛇。
“为何背叛？”沈昭棠撑着断墙站起，左手下意识护住臂上未断的半根纸化手指。
那截泛着金纹的手指还在渗血，滴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金。
暗卫队长的冷笑像砂纸擦过石板：“你可知顾砚之私藏军粮证据...”话音未落，一团纸钱“唰”地缠上他腰间玉佩。
阿月的残魂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半透明的手正死死攥住玉佩红绳——当玉佩被扯落的瞬间，沈昭棠看见他左臂皮肤下露出半截木茬，暗红丝线从骨缝里钻出来，在月光下泛着毒牙般的光。
“傀儡术！”她倒抽冷气。
暗卫队长的身体突然发出“咔嗒”的脆响。他的左腿以诡异的角度向后折去，右手五指暴长三寸，指甲变成泛绿的狼爪。
沈昭棠后退两步，后背抵上断墙，却见阿月的纸钱突然在她脚边炸开，拼出两个血字：玉瞳！
她猛地抬头——暗卫队长右眼的玉瞳正渗出黑血，那些血珠聚成细线，顺着他的脸颊爬向地面。
“过来！”顾砚之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
沈昭棠这才发现，自己臂上的金血不知何时连成了纹路，竟与顾砚之生前佩剑的云纹如出一辙。她咬着牙将纸刃刺入心口，鲜血混着金纹顺着手臂涌出，在掌心凝成一把半透明的纸剑。
“用血为墨。”顾砚之的虚影从剑中浮起，衣袂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滴在玉瞳上！”
沈昭棠的指尖在发抖。她想起顾砚之第一次附在纸人上时，也是这样温声说“别怕”；想起他替她挡下厉鬼时，残魂几乎要散成星子。
此刻玉瞳里的黑血还在流，她闭了闭眼，将掌心的血珠按了上去。
黑血突然像被烫到般缩回玉瞳。
沈昭棠眼前闪过一串残影：顾怀安的脸贴在黑衣管家耳边，手里攥着半卷染血的密信；管家指尖沾着药粉，正往暗卫队长的茶盏里撒；顾砚之站在药库前，佩剑出鞘，挡在母亲身前——
“轰！”地牢铁门突然炸开。
沈昭棠被气浪掀得撞在墙上，抬头时，阿月的纸钱正在空中自燃。
那些泛着幽蓝的纸灰飘得很慢，却在半空重新拼出完整的画面：顾怀安举着火把扔进药库，火舌瞬间吞没整面墙；顾砚之的剑被打落在地，他扑向母亲，后背被砍出深可见骨的伤口；阿月抱着小少爷躲在地窖口，眼泪大滴大滴砸在纸钱上...
“阿月！”沈昭棠想去抓那些纸灰，可指尖刚碰到，它们就化作青烟散了。
更疼的是左臂——她的纸化手臂正在碎裂，金纹像被抽走了力气，一片一片往下掉。
顾砚之的虚影也在变淡，她甚至能透过他的身体看见背后的断墙。
“砚之！”她扑过去，却穿过他的胸膛，只抓住一把虚无的风。
“昭棠...”顾砚之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纸，“去找转生引...别管我...”
“不！”沈昭棠的喉咙发紧，“我答应过要帮你洗冤的！”但回应她的只有越来越淡的虚影。
当最后一丝金纹从她臂上剥落时，顾砚之彻底消失了，连残留的魂息都没留下。
“嗤——”一声脆响惊得沈昭棠转头。
河灯祭司的傀儡群不知何时追了过来，最前面的那个举着引魂幡，幡上的铜铃正发出刺耳的嗡鸣。可下一秒，暗卫队长的玉瞳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那些傀儡像被抽走了骨架，“哗啦啦”碎成漫天纸蝶。
暗卫队长的真身从傀儡残骸里跌出来。他的右肩插着半支箭，左腿血肉模糊，但右眼的玉瞳终于恢复了温玉般的光：“密道...尽头有转生引...”他从怀里摸出血书，塞到沈昭棠手里，“我替公子守了十年，该...该去见他了...”
血书刚入手，沈昭棠就看见上面浮现出两行纸纹——正是她扎纸时眼尾的纹路，与“顾砚之”三个字交缠在一起，像两株根须相连的树。
“队长！”她想抓住他的手，可他的身体正在变透明，“你...”
“替公子看一眼转生引...”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替我...说声抱歉...”
话音未落，他便化作了灰烬。
风卷着灰烬扑向顾府废墟深处，那里有一点幽光突然亮起——是顾砚之的羊角灯，正悬在密道入口的石壁上，将地上的纸钱照得通红。
沈昭棠攥紧血书站起身。她的掌心还沾着顾砚之佩剑的金纹，断指的伤口仍在渗血，滴在纸钱上，像开了一串小红花。密道深处传来风的呜咽，她踩上燃烧的纸钱，羊角灯的光便随着她的脚步，一点一点往地道里延伸。
石壁上，顾砚之的佩剑不知何时悬在了头顶。剑鞘上的扎纸红线被火光映得发亮，那是她母亲的手艺——当年母亲总说，扎纸匠的红线，能连生死。
此刻，红线的另一端，正隐没在密道深处的黑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