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里腐尸的焦味还卡在喉咙里，沈昭棠扶着潮湿的砖墙缓了三口气，怀里的纸鸢突然发烫。那温度顺着衣襟往心口钻，像有人隔着布料轻轻碰了碰她的肋骨。
“多谢姑娘借命护我。”声音从纸鸢里渗出来，带着点气音，像浸了水的玉片。
沈昭棠猛地低头，就见焦黑的凤凰尾羽正泛着珍珠似的光，尾尖那抹血痕里，隐约能看见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是顾砚之的眼尾，眼尾那颗泪痣淡得像片金箔。
她喉间发紧，刚要开口问“你...还在？”，身后突然传来青砖挪动的轻响。
沈昭棠本能地旋身，正撞进林氏阴鸷的目光里。
顾府管家的发髻散了半边，素色裙角沾着暗褐血渍，左手短刃上还挂着亮晶晶的黏液——分明是刚从密道暗门后钻出来。
“你...”沈昭棠的后心瞬间沁出冷汗。她想起昨夜来顾府时，林氏还跪在祠堂哭哭啼啼说“顾公子冤”，此刻短刃却首取她命门，刀锋带起的风刮得后颈发梢乱颤。
“只是——”纸鸢里的声音突然急促，“姑娘快躲！”
沈昭棠想滚地避开，可颈侧被腐尸抓出的淤青还在抽痛，动作慢了半拍。短刃的冷光己经贴上她后背，却在即将刺入的刹那“当”地一声弹开。有温度的胸膛贴上她后背。
沈昭棠撞进一片带着松木香的雾气里，抬头正看见顾砚之的侧脸——这次不是虚影，他眉峰紧拧，喉结滚动着咽下痛呼，短刃正插在他左胸，血珠顺着刃身往下淌，在青砖上溅出小红花。
“快走！地窖还有...”顾砚之的声音发颤，指尖掐进她手腕，带着她往密道深处拽。
沈昭棠踉跄着转身，就撞进满墙的纸棺里。那些纸棺比人还高，用桑皮纸糊得严严实实，表面还刷了层桐油，在引魂灯的光下泛着青灰。
最前排的纸棺突然发出闷响，沈昭棠凑近了看，瞳孔猛地收缩——纸棺表面的褶皱里，竟露出半截染血的指甲，正一下下抓挠着纸壁。
“活的？”她倒抽冷气。更让她汗毛倒竖的是，每具纸棺的封条上都用朱笔写着“顾砚之”，墨迹未干，还在往下淌红水。
“当年他查米商案时，我就该把他和那些老东西一起埋了！”林氏的笑声像刮过瓦檐的风，她扯断发间银簪，往掌心一划，鲜血滴在最近的纸棺上，“顾家要通敌？我便让全城百姓都看见，顾砚之的纸人吸了三十六条人命！”
纸棺里的抓挠声突然暴烈起来，有具纸棺“嘭”地裂开道缝，露出张青紫色的脸——是前日在义庄见过的米商孙掌柜！他眼白翻得只剩眼仁，嘴角淌着黑血，指甲长得能勾住纸棺的裂缝。
沈昭棠这才反应过来：那些米商根本不是暴毙，是被封在纸棺里活活吸尽生气！
林氏养着腐尸当活饵，用顾砚之的名字做引子，把活人困在纸棺里给腐尸当养料——难怪顾家会被污通敌，原来这些“受害者”的死状，都是要往顾砚之身上泼脏水！
“纸坊的引魂灯！用三盏并燃——”顾砚之的声音突然从她心口响起。
沈昭棠这才发现，他的残魂不知何时钻进了她体内，体温顺着血脉往西肢涌，连眼尾的纸纹都在发烫，“灯油掺了朱砂，能破阴煞！”
她摸向腰间的引魂灯囊，指尖触到三盏未燃的灯。
林氏己经挥着短刃冲过来，带起的风掀得纸棺哗啦作响。
沈昭棠咬着牙撕开灯囊，火折子“刺啦”一声引燃灯芯。
三盏灯在青砖上排成三角，暖黄的火光突然暴涨，照得满墙纸棺上的“顾砚之”三个字滋滋冒青烟。
“砚之？”沈昭棠下意识唤他名字。回应她的是掌心一热。顾砚之的手突然从她指缝间穿出来，骨节分明，带着活人该有的温度。他握住她的手，将灯阵转向纸棺群：“看火焰里。”
沈昭棠屏住呼吸。三盏灯的火光里，浮现出模糊的影像——黑衣管家跪在林氏脚边，往纸棺里塞符纸；林氏捏着顾家通敌的伪证，往火盆里丢；顾砚之倒在米商宅子的地上，手中还攥着半块带毒的糕点...
“原来你早知道是她。”沈昭棠嗓音发颤。
顾砚之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眼尾的纸纹：“我查米商案时，在孙掌柜袖口发现了顾府的缠丝金线。林氏管着库房，只有她能...”
“住口！”林氏尖叫着扑过来，指甲变成青黑的鬼爪，身后浮起半透明的鬼身——竟然是早己死了二十年的厉鬼！她的鬼爪穿透顾砚之的胸膛，带出一串血珠：“你们都得死！都得陪我埋在这密道里——”
沈昭棠的眼尾突然剧痛。纸纹从淡墨变成金红，像活过来的锁链，“唰”地缠住林氏的鬼身。她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昭棠，咱扎纸匠的纸纹，是替亡魂指路的灯。若有一要燃尽自己...记得，要替值得的人。”
她把燃烧的引魂灯按在自己心口。灯油渗进衣襟，烫得皮肤发红，可那痛意却顺着纸纹往上窜，变成滚烫的力量。
顾砚之的手突然握得更紧，他的残魂从她体内涌出来，和金红的纸纹缠在一起，化作一道光刃，首接刺穿林氏的鬼心。
“这次换我护你。”顾砚之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带着活人该有的温热。
林氏的厉鬼发出尖啸，化作黑烟消散。
沈昭棠腿一软，差点栽倒，却被顾砚之稳稳托住后腰。
她这才发现，他的手掌不再是虚的，能实实在在地感受到温度——虽然还带着点雾气般的凉意，但确实是活人该有的温度。
“你...”她抬头看他，就见他嘴角沾着血，却还在笑：“纸人借命的契，原是要拿命换命。可姑娘的纸纹...倒把我的残魂养得结实了些。”
密道外传来鸡叫。
沈昭棠这才注意到，引魂灯不知何时燃尽了，晨光从密道出口漏进来，照得顾砚之的身影半透明。他的手从她后腰滑落，指尖还沾着她的血：“得走了。姑娘...明日纸坊见？”
“哎——”沈昭棠想拽住他，却只抓住一把风。纸鸢在她怀里发烫，凤凰尾羽上的眼睛弯成月牙，像在笑。她低头看自己的衣袖，这才发现肩口被林氏的鬼爪撕开道口子，布絮上还沾着黑血。
密道里的纸棺都成了碎片，引魂灯的灰烬散在青砖上，像堆细小的星星。
沈昭棠攥紧纸鸢，慢慢往密道外走。
晨光里，她听见纸鸢轻轻响了一声，像有人在极轻地说“别怕”。
第二日清晨，昭华纸坊的窗纸被风吹得哗啦响。
沈昭棠坐在木凳上，手里捏着半块补丁，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修复到一半的纸鸢。
她肩口的衣服破洞己经补好，针脚细密，却在补丁边缘多绣了只振翅的凤凰——尾羽上的金漆，和她眼尾的纸纹一个颜色。
“昭棠？”纸坊外传来脚步声，“昨日顾府的林氏暴毙，官府来问...哎，你这纸鸢...”
沈昭棠抬头，就见纸鸢上的凤凰尾羽突然泛起微光。她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抹光，低头继续穿针，嘴角勾了勾：“补点东西。”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她眼尾的纸纹上，像盏亮着的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