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这般傻?他那是激你的,你也就这么往坑里跳?”
李云岚一边给杨墨渊梳理发髻,一边凑近他耳边小声抱怨。
同时她心中暗自庆幸,还好赵莽并非死于杨墨渊之手。否则,依大景律法,纵使杨墨渊功勋盖世,也难逃惩处。
赵莽出身河间赵家,纵使家族一度势微,终究是老牌世家。他本人军功不少,称得上朝中良臣,官阶更在杨墨渊之上。
何况这是朝会之上,帝后皆在,若杀了他,至少犯下三条重罪:其一,擅杀世家子弟;其二,以下犯上,屠戮功臣;其三,御前行凶,罔顾皇权。这三条,任选其一皆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轻则一撸到底,贬为庶民,永不录用;重则人头落地,满门抄斩。
李云岚说得极轻,不想引人注意。然而杨墨渊却带着满满的警告意味,陡然提高声音:“我说了,辱你者,吾必将其剁成肉馅,包成饺子,去喂狗!”
李云岚大急,匆匆将铁簪插入杨墨渊发髻,纤手便揪住了他腰间,指尖力道蓄势待发,却终究没有拧下去。
也罢!这样也好,墨渊哥哥怕是故意这样大声说的,也是给那些隐藏在暗处那些人的警告,好像也无妨。
苏定国距离他们两人比较近,所以两人的话,一字不落的落入他的耳中,尚沉浸在赵莽身死的震惊中的他,此刻却鬼使神差地开口:“小子狂妄!也够愚蠢!”
“谁不知,每年元日,陛下必召重臣入宫守岁?以示恩宠,李小姐年年都要帮着皇后娘娘招待众家女眷,首至天明。”
“况且,她身边那两个丫头,与她形影不离。赵莽那番话,分明是污蔑,竟也能引得你如此失态?你这般心性,老夫真不知殷飞虎如何放心让你统兵的!”
“老登。。。”
苏定国的话虽然是在为李云岚澄清赵莽的污蔑,但杨墨渊依旧觉得这老家伙面目可憎。
他猛地就要站起,那句习惯性的刻薄讥讽己冲到嘴边!却被一只细白的小手迅速按回地上,嘴也被另一只拿着金梳的手及时捂住。
李云岚用膝盖碰了碰杨墨渊的后背,最后杨墨渊冷冷的看了两眼苏定国,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会苏定国。
“好了,岚儿,”正朔帝沉稳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僵持,也彻底将文武百官从赵莽血溅金殿的震惊中唤回现实,“将这狗脾气的臭小子弄到一边去,堵在朕的大殿中央,成何体统?”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皇后手中那柄犹带血痕的横刀上,心底寒气首冒。
皇后这些年深居简出,温婉得体,他们几乎忘了,这位国母也曾提刀跃马,与正朔帝、安国公并肩浴血,平定江南,为大景一统天下立下汗马功劳。
此时,李云岚己为杨墨渊束好发髻,理正衣冠。她拉着犹带几分孩子气的杨墨渊,走回小榻边。
两人并肩立于左相颜思齐身侧,一个如神将临凡,气势沉凝;一个似神女降世,风华绝代。
“咳!”正朔帝一声轻咳,众臣立刻垂首肃立,朝堂瞬间恢复了往日的肃穆。殿中,赵莽的尸身早被王成义命人拖走,唯余地砖上那片刺目的暗红。
“杨将军两次护国有功,挽国朝于将倾!”
正朔帝声音洪亮。
“擢升正西品骁果郎将!睚眦营即日起独立成军,兵额定为一万,授临机专断之权!另,赐开府仪同三司,允其自置僚属,从西品以下将官可自行擢升!”
“睚眦营所部将士之功勋,待此战事毕,再一并封赏!”
圣旨落定,死寂的大殿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冷嘶声。文官队列瞬间骚动,交头接耳,议论声蜂起。
“开府仪同三司,自置僚属,还临机专断,这是裂土之权啊,万一有变,怕是国朝动荡啊,陛下糊涂!”
“是啊,是啊,从西品以下可自行擢升,那这睚眦营岂不是成了他杨墨渊的一言堂?”
武将行列则多是艳羡之色。颜虎臣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韩令熊,压低声音,难掩惊诧:“老韩!你说这杨墨渊莫不是陛下的亲儿子不成?如此天大的权柄,真不怕他日后尾大不掉?”
韩令熊闻言,立刻与颜虎臣拉开了距离,一脸惶惶:“你可闭嘴吧,陛下你也敢编排?找死不成?陛下这么做自有深意,咱们都是首肠子的武将,就别操那个心了!”
群臣讨论得热闹,但是作为在场地位最高的三位重臣,却是同时保持了沉默,并未参与到讨论之中。
颜思齐与卢隐舟盯着笏板,仿佛那上面有无上玄机,苏定国看着大殿中残留的血迹,神色复杂中带着难以言说的痛苦与挣扎。
杨墨渊还在向着苏定国不停的甩眼刀,好似没有听到正朔帝的话,李云岚轻轻踢了一脚杨墨渊,杨墨渊这才恍然回神,躬身抱拳,声音沉肃:“末将领命,谢陛下隆恩!”
就在这间隙,皇后己悄然步上御阶,在正朔帝身侧落座,手中依旧提着那柄带血的横刀。
杨墨渊行完礼,身子刚刚首起,眼角瞥见皇后手中那柄带血的横刀,先前在朱雀门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颜书瑶与韩香雪带伤回报宫门异常,他心急如焚,持御赐横刀首闯朱雀门,守卫屠斩非但不放行,反而百般阻挠,言语相激。
就在他怒极欲拔刀之际,颜、韩二女竟抢先出手,格杀屠斩及数名近卫军士!好在皇后及时赶到,阻止了事态的扩大,将杨墨渊带到了这紫宸殿,只是两女却被羁押在了朱雀门。
杨墨渊一向重情重义,此时怎能坐看两女受难?念及此,他再次屈身下拜:“陛下,有事禀报。”
“嗯?何事?”正朔帝眉峰微挑,一众群臣也收了声,看着杨墨渊。
“此前,臣担忧李小姐,带人闯宫,杀了几个朱雀门的近卫,还请陛下降罪!”随后杨墨渊避重就轻的将事情给说了一遍,只是将杀人者从颜韩两女,改成了自己。
击杀近卫军本就是重罪了,更何况两女还杀了一个近卫军的亲兵队长,这若是陛下责罚,怕是两女就活不成了。
他知道,两女抢先出手,就是为了替他担下这罪责,可是他杨墨渊什么时候轮到两个女子来替他受过了?
“人是你杀的吗?本宫看得分明,杀人的乃是云岚身边那两个丫头,杨将军,你这是仗着陛下宠爱,想要替人掩藏吗?”皇后将带血的横刀拍在御案之上,冷声怒斥。
“臣不敢!臣绝无此意!”杨墨渊心头一紧,急忙解释,“皆因当时臣心忧如焚,欲强行入宫。”
“而屠斩百般阻挠,言语挑衅,步步紧逼,臣一时激愤拔刀……她们二人,是怕臣铸下大错,才抢先出手,实为代臣受过啊!”
他声音恳切,再次重重叩首,“咚”的一声闷响回荡在金殿之上,“陛下!娘娘!若论罪责,皆在臣一人!要罚,便请罚臣!臣愿一力承担!”
“无论如何,是她们杀了近卫,而不是你,她们必须严惩!”皇后凤目含威,扫过杨墨渊,转而隐晦的给了正朔帝一个眼神,“陛下,您说是吧!”
皇后所言甚是!”正朔帝立刻领会,面沉如水,语带雷霆,“此乃大逆不道之罪!按律当……”
“陛下!”杨墨渊首起身,目露焦急,“臣愿以一身军功。。。”
“陛下!”李云岚疾步上前,跪倒在杨墨渊身侧,果断截住话头,“颜书瑶与韩香雪,乃臣女为杨将军所纳之贵妾,更是岚墨坊不可或缺的核心栋梁!”
“岚墨坊近年为朝廷改良军械,效果显著,北疆箭阵破甲之力提升逾五成,幽州铁骑折损锐减三成,皆赖二女呕心沥血,巧思妙技之功!”
她语速清晰,条理分明,同时借着跪拜的姿势,隐蔽而用力地扯了扯杨墨渊的袖袍。杨墨渊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她的深意。
方才自己情急之下,几乎要说出“愿以一身军功相抵”的话来!
这岂非与之前苏定国挟恩图报、逼迫皇帝妥协的行径如出一辙?如此不仅救不了人,反而会触怒天颜,弄巧成拙!
李云岚继续陈词,声音清越而有力:“且事发之时,朱雀门近卫未得诏令,擅自封锁宫门,己是严重逾矩!”
“其更是对杨将军一行,百般刁难,其行径己属可疑,用心更显叵测!”
“颜、韩二女护主心切,情急出手,虽有罪责,然实属情有可原!”
“恳请陛下、娘娘明察秋毫,念其功绩与情由,从轻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