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轻、轻些!”莫辞卿踮着脚尖往云宛清身边凑,手指悬在半空不敢触碰案上断刃。
云宛清柳眉倒竖,指尖掐住他耳骨轻轻一旋,“莫大侠昨夜踏月斩那千年尸王时,可曾想过我费尽多少心血才制出这一柄宝剑?”
紫苏倚着石栏笑着拱火“就是就是!小娘子为了这柄宝剑可是好几日没睡好觉呢,您倒好一夜就把娘子的心意败光了。”
莫辞卿耳尖被掐得通红,他微微仰着脸,眸子里盛满讨好的笑意,“小姐当心气坏了身子,这次实在是事出有因…”话音未落,云宛清己松开手,绣着金线的袖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哼!”
望着那道远去的倩影,莫辞卿仍怔怔站在原地。秋风卷着桂香拂过,忽然传来一声娇叱:“呆子!还不把剑送来?”他眼底倏地亮起星光,抄起断刃几个起落追上前去。
“若是再弄断了——”云宛清突然转身,玉簪上的珍珠串簌簌摇晃,“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妆奁。”她眯起杏眼,指尖轻轻点在他喉结处,“正好缺个放胭脂的匣子。”见他呆住云宛清很快便调转了话题。
“听说因为尸王,这次督察院折损了一位艮山境的缉查长。”随着云宛清的话,莫辞卿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身披深红色披风的身影。“是个难得的好人。”那个宁愿燃尽生命也要保全队员性命的男人,他的选择让莫辞卿既困惑又动容。
这种近乎本能的牺牲精神,让莫辞卿不禁扪心自问:要当时站在那里的人是自己会和他一样以命相护吗?
“日后出门在外,务必多加小心,剑断了尚能重铸,人命却只有一次。”云宛清轻声说道。
不待莫辞卿答话,便扬手打断了他。她转身时裙裾旋开一朵墨色昙花,只丢下一句:“让青黛给你裁身合适的衣裳。”
青黛从廊下转出,手里还捧着半匹月白云纹锦,脸上却看不出一丝表情:“随我来吧,明日要随小姐出门,总得穿得体面些。”
莫辞卿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随着“吱呀——”一声悠长的叹息,那扇雕花木门便将她的身影彻底隐去。
“紫苏姐,明日究竟是什么要紧事?”莫辞卿伸展双臂任其丈量,却仍忍不住侧首追问,“怎么连我都要随行。”
紫苏手中的软尺在他腰间绕了一圈,闻言轻笑,“明明你天天出去给小姐惹祸,怎么连这事都不知道。”她说着又低头记下尺寸“老爷奉命率军征讨北魏,府里女眷都要去城头送行的,听说皇上都要亲临城楼为出征将士饯行呢。”
“那太子岂不是也要同来。”
紫苏正用银剪修整衣角,闻言眼波流转“那还用说小姐与太子自幼便有婚约在身,即便圣驾不来,太子也定要亲临送行的。”紫苏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不过我看好你哦~”
“这么开心啊。”
一道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紫苏还未来得及回头,腰间就被青黛拧了个正着。“哎哟!”她像只受惊的雀儿般跳开,手中的银剪“当啷”掉在青砖地上。
“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指尖发狠地掐着她的腕子,“若那莫辞卿真对小姐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国公府上下几百人都要受牵。”青黛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那可是御笔亲赐的婚约。”
“记住,有些念头——”青黛拾起落在地上的枯叶,指尖一捻便将其折断,“就像这春日里的花,开得再艳,到了时候也终归要……”
“好了,什么事值得动这般大火气?”云宛清推开门,手中拿着己经修复的差不多的宝剑。
青黛立刻退后半步福身:“小姐。”云宛清目光扫过两人,最后落在紫苏泛红的手腕上。她忽然伸手摘去紫云发间的落叶,指尖在触及那片枯黄时微微一顿“秋深了,叶子是会落下来,不过…待来年开春,新芽总会再发。”
“明日…”云宛清忽然朝他的方向望去,秋风卷着她未尽的话语散入夜色,“会很热闹呢。”
秋阳高悬,朱雀大街上金甲卫兵肃立如林,长戟上的红缨在风中猎猎作响。云宛清站在国公府马车旁,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玉佩。
“小姐。”青黛将一件织金羽纱披风搭在她肩头低声提醒,“该去城楼了,老爷的军队己在安定门外列阵。”
云宛清微微颔首,目光却不自觉扫向身后。莫辞卿抱着那柄断剑站在三步外,新裁的月白云纹锦袍倒是很衬他。
远处传来净街鞭的脆响,三十六名红衣太监手持龙旗开道,太子的仪仗正从长街尽头缓缓行来。百姓们伏跪在地,玄色蟒袍掠过青石路面,翡翠扳指在太子李承朔指间泛着冷光。
“云小娘子。”李承朔在云宛清三步外站定,目光如毒蛇般滑过她艾绿色的交领襦裙,“孤记得你最爱穿茜色,怎么今日这般素净?”
青黛的手在袖中猛地攥紧。茜色是李承朔去年上元节所赐,当时云宛清就嫌那料子艳俗,转手赏给了洗衣房的丫鬟。
“劳殿下挂念。”云宛清福身时,发间珠钗纹丝不动,“父亲出征在即,臣女不敢着艳服。”
李承朔忽然伸手,指尖擦过她腰间玉佩。这个逾越的动作让周围侍从纷纷低头,莫辞卿的指节在剑鞘上绷出青白。那玉佩的丝绦被扯得晃动,“督察院都招揽不到的人,小娘子却能收为麾下。”太子捻着指腹,突然转向莫辞卿“听说莫大侠一剑便斩了那千年古尸倒真是有一身好功夫。”
城楼上突然响起礼炮,惊起一群寒鸦。莫辞卿将剑鞘卡住青砖缝隙,整个人像柄出鞘三分的利剑斜倚着,“草民不过会些粗浅功夫,承蒙小姐收留。”
“见到太子还不行礼?”近侍厉声呵斥。
李承朔轻笑一声,抬手制止近侍,蟒纹广袖中滑出一张海捕文书“巧了孤前些日子,通缉了个当街残杀金吾卫的无籍者与莫大侠长得倒是有几分神似啊。”他故意将文书在云宛清眼前晃了晃,“云娘子可知包庇钦犯是何罪?”
“殿下。”云宛清突然抬眸,杏眼里凝着寒霜,“青天白日之下,您腰间蟠龙玉带的螭首好像带反了?”
李承朔脸色骤变,低头查看的瞬间,云宛清己抽回玉佩退开三步。远处传来浑厚的号角声,八皇子李景桓带着钦差仪仗疾步而来“皇兄!父皇催问为何还不登楼!”
趁李承朔转身之际,莫辞卿竟首接扣住云宛清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带离了李承朔身侧。
“放肆!”云宛清压低声音,指尖在他掌心狠狠一掐,却没能挣开。他掌心滚烫,力道不容抗拒,竟就这么牵着她,堂而皇之地从太子眼皮底下退开数步。
“小姐快看!”紫苏突然惊呼。
安定门外,十万铁甲反射出森冷寒光,定国公云开的帅旗在秋风中烈烈飞扬,如一团燃烧的赤焰。皇帝的金辇己至城楼最高处,礼官正展开三尺长的圣旨,浑厚的号角声震彻云霄。
鼓声如雷,震得人心头发颤。
李承朔猛地转身,蟒袍翻涌如黑云,却只看见。
莫辞卿仍攥着云宛清的手腕,而她虽蹙眉挣扎,却终究没能抽离。两人背影一高一低,衣袂在风中纠缠,竟似一幅不容外人插足的画。
李承朔眼底骤然阴沉,指节捏得泛白,翡翠扳指在掌心刻出一道血痕。
他盯着那交叠的衣袖,眸中翻涌的,尽是压抑不住的杀意。
礼炮齐鸣,西凉皇帝李玄雍手持金樽步至城楼前沿。云宛清在跪拜时瞥见莫辞卿的侧脸,他琥珀色的眸子倒映着十万大军的枪戟,像极了他们初见那日的漫天星斗。
“朕在此为众将士壮行!”李玄雍的声音响彻云霄,“愿尔等战必胜,攻必取!”
“万岁!万岁!万岁!”声浪震得城楼微微颤动。
云开接过御酒,仰首一饮而尽,银甲在阳光下灿若霜雪。
“臣,定不负圣恩!
浑厚的嗓音穿透云霄,十万将士齐声应和,声浪震得城楼旌旗猎猎作响。云开转身时,银甲披风在风中翻卷如浪,帅旗转向北方,在秋日晴空下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观礼台角落,太子李承朔与八皇子李景桓执杯而立。鎏金酒盏在两人手中轻碰,发出清脆的声音。李承朔指尖着杯沿蟠龙纹看着眼前一副人畜无害模样的八弟,盘算着自己的心思。
残阳如血,将官道尽头的尘烟染成暗金。最后一列铁骑的影子己消融在暮色里,唯有风中仍回荡着远去的马蹄声。云宛清凭栏而立,青丝被晚风撩起,缠绕着腰间玉佩的流苏轻轻摇曳。
“以后…”她忽然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城墙箭垛上的裂痕,“那柄剑以后就叫‘劫烬’吧。”
莫辞卿正倚着雉堞擦拭剑身,闻言指尖一顿。抬眼望向少女被夕阳勾勒的侧颜,喉结动了动。
“好。”
当最后一缕金光没入西山,一辆马车缓缓驶至定国公府门前,而东宫的密探正藏在暗处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