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轩面场圃

在闹市街头，车马流水，灯红酒绿，在路过的草场上，所有的琉璃灯都打开了，能够看到青铜镜子里面，那种明晃晃的人影绰绰。

在闹市的尽头，芍药徘徊在琉璃灯下，她在等她的相公方由之回家。那天，天气格外的寒冷，冷到所有的布匹都无法抵御汹涌的寒风。有的灯都碎裂了，能够听闻各种碰撞的吼叫声，人心，就像是玻璃的制品，也悬挂在其上。

芍药穿着一件粉色的锦缎，是宽袍长袖，好像棉质的荷花，在寒冷的日子里居然能穿出特别的意味。她粉扑扑的小脸，因为期待和等待，让她变得碎裂和臃肿，好像生命的花蕾，都在笑容里盛满，装在酒坛子里准备一醉方休。

闹市尽头，人头攒动，每过正月十五，就有人群需要去赶集和烧香拜佛，还有衙门里头忙着案头的事由。在闹市里面，很多都是人挤人，却看不见谁的面孔。

芍药等着她的方先生，站在路口，捧着一杯桂花羹，就是微甜的那种，捂在手里不能自拔。然后不远不近就看见自己的相公，从不远处的青石衙门里面的边门走出来，还有其他很多人，捧着一摞书卷，带着一顶麻木小方帽子，缓步疾走过来，样子好像是一种动物。

芍药可想他了，想他从驿站码头回来，就浑身一股恶臭，还都是泥巴和星星点点的污渍。她在很远很远能捕捉到的地方，就扯开嗓子喊叫，“方先生，方先生。”

乍一看是谁呢，那个人影西处回望，然后摸不着头脑，宛然回头，就看见芍药冲他重重的招手示意，抱着一摞的冒着热气的食物在等他。

天气冷的让人发虚，能够想见，芍药冻的有点泛紫的手会如何，她招手的时候，一对耳环噌噌忡忡的，特别可爱，好像耳环都是在说想你。

那个叫做方由之的相公大老远的跑过来，叫了一句丫头片子。

他后面，慢慢走过来的是齐先生，那个老先生，芍药老早就认识了，是专门给官员游说的。他笑起来桃花眼和鱼尾纹都特别友善。

那个齐先生说，“又来找你家先生了。”

“是呀。”

方由之很不喜悦的看看这个小丫头片子，觉得好像自己被管束了一般，不是滋味。眼见齐先生缓步往前走了，方由之一把抱住了芍药。

觉得好像温暖的不得了，可能就是因为两个人太想念对方。

芍药忍不住挤出若干滴眼泪，说说在闹市遇到的各种灯笼节和传统民俗节日，十个手指手舞足蹈，方由之习惯了听她在自己的怀里，吱吱喳喳的说话，不知不觉就忘记了一切。

他就疲惫的带着自己的书卷，书卷里面有一些案卷，是附近办公的公文而己。他都没有力气说话，就耐心的和芍药并肩走在羊肠小道上，好像天青色，青苔满布的羊肠小道，就是漫无目的快乐。

天空好像是没有任何污点的，芍药24岁，在江南小镇，她的家在小镇的南面，方由之住在小镇的西面，然后他们元宵节的时候看灯会认识的，认识了就成家了。她的眼睛里好亮好亮，她是在欣赏城门口布告牌的时候，看见德高望重的齐先生，带着得意门生方由之从城门口经过。当时，她在那里念布告栏上的文字给小镇居民听，是又要征收新的赋税，尤其是对近郊的农民来说，展开新一轮的赋税压力……

历历在目。

方由之牵着芍药，走进天青石黑夜里去，不知不觉，家里的庭院都开满了梅花，繁花点点，方先生说，“我有点累了。”然后，他就把书卷一把放在了床榻上，双目低垂，有点懊丧。

芍药去整理床铺，烹调羹汤，锅碗瓢盆就没有停过。

安安静静的，夜里好像是飘雪了，安静的好像是静脉的搏动都能听到。方由之嘿嘿的笑着，然后从睡梦中醒来吃饭，车马劳顿经常是常事。

为了双手温暖一下，就连忙去端一碗水来，芍药看着他，就心疼的抚摸他的额头，吃饭的时候，方由之才缓过神来。“那天去京城呢，很是热闹。”

“那肯定了。”

“大人物都在，我跟随齐先生，一路边走边看，新鲜的很。”

“都办了什么正事的。”

“办了，很多不同的门派，我们跟随齐先生也够窝囊，西处游说，特别唐突。”

“也许未来你也会如此吧。”

“是的。我还看见——”

“看见什么？”

“没什么，说了也不甚了解。就是奇形怪状，各种说辞，大家唇枪舌剑，看不出端倪的。”

芍药也知道一点，在家看过那些东西，方由之的书都是她整理的，不知不觉就耳濡目染，说得出一星半点。

“我最近发现了庭院后面有一汪泉眼，是全新的，有待挖掘的样子。”

“如此神奇。”

“确然如此。那天很想告诉你，突然抬头发现你跟齐先生出去了，还不习惯。”

“是哦。”

他们在那个龛上放着一炷香，时间不知不觉就飘然而逝，遗落的地方，好像都是一张一张折叠的笑容，满目都是寒冷，又都是温暖。

以为冬天很长，反而很短。

“是不是下次又要去哪里。”

“可能去附近的郡县。具体哪一个还说不上。”

方由之的话语好像都没有尾巴，他好像要把话吞进去了。芍药更加好奇，想要追问，话到嘴边也歇息了。只是顾着自己，说着忙自己布匹生意的事宜。又开始吱吱喳喳，挽着方由之的脖子，靠着他，就觉得温暖的不得了。

夜晚太长了，如果可以再漫长一点，人们怎么劳动？作息规律如果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会是如何？

“我们下棋吧。”

“好呀。”

他们俩就把棋谱搬上来，在昏黄的烛光下面，摆开黑白的棋子，一粒一粒的。“就下最普通的那个，那个我会。”

“好的。”

“要不下这个。”

两个人争执不下，就一边下一边修改规则，附近家家户户也都灯火依稀，好像都在等待，吃夜宵，或者游荡。方由之太困了，忍不住就想睡觉。芍药也不缠着他，就收拾了棋局熄灯了。

安静的闹市，都需要休息。日子就像是闹市里的棉花糖，总在黑暗里暗暗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