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陈奕）

蝉鸣把夏末的午后泡得发涨，陈奕蹲在小卖部门口的树荫里，指尖捏着刚买的冰镇可乐，水珠顺着瓶身滑进指缝，凉得像二十年前某个一模一样的下午。

他盯着瓶身上“2003年夏季限定”的字样，喉结又发紧了。三个月前在梅里雪山的风雪里失去意识时，他手机屏保还是女儿刚上小学的照片，怎么睁眼就成了这副穿着宽大校服的十六岁模样？

“陈奕？”

突然被喊到名字，他手一抖，可乐差点脱手。抬头时，阳光晃得他眯起眼——穿同款校服的女生站在两步外，马尾辫随着抬头的动作扫过肩头，鼻尖渗着细密的汗珠，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报到单，侧脸轮廓在光里透着层毛茸茸的边。

是余菲。

陈奕的心跳漏了半拍。不是因为少女模样的她有多亮眼，而是这张脸太熟悉了——熟悉到他能清晰记起，三十多岁的余菲在徒步时，会把头发松松挽成髻，额角的碎发被风吹乱时，眼神和此刻重合般的清亮。

只是那时的她，己经是业内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朋友圈里晒的是国外项目的竣工照，而他，不过是个常年跑工地的项目经理，那次组队爬山，还是朋友硬拉着他去的“高端局”，全程他都没敢跟她说上三句完整话。

“你也在三班啊？”余菲己经转过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对新同学的好奇笑容，报到单被她捏得有点卷边，“真巧。”

陈奕站起身，校服后领被汗水浸得发皱，他下意识拽了拽，声音尽量平稳：“嗯，刚看到。”

“我叫余菲，”她往前凑了半步，白色帆布鞋尖碾过地上的光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哪个初中的？”

“三中。”他报出校名，看着她眼里飞快掠过一丝异样。是错觉吗？刚才那眼神，不像单纯的“听说过”，倒像是……想起了什么？

不可能。陈奕立刻掐灭这念头。雪崩里失踪的人是她，怎么可能也回到这里？大概是自己太慌了，看谁都带着成年人的影子。

“哦，三中挺好的，”余菲很快笑起来，晃了晃手里的报到单，“我看地图说教室在三楼，你知道怎么走吗？”

陈奕点点头，率先往教学楼走。背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他数着台阶，脑子里却乱糟糟的——前世他和余菲本就是两条平行线，这次重活一回，更该离她远点才对。她这样的家庭，这样的条件，注定要走一条光亮宽敞的路，而他，连学费都要靠父母打零工凑。

“欸，你走路好快啊。”余菲的声音从身后追上来，带着点刻意放慢的喘息，“跟你说，我刚才看到小卖部卖的冰袋，还是橘子味的，跟小时候吃的一模一样，你吃过吗？”

陈奕脚步顿了顿。橘子味冰袋？那是他们小时候才有的东西，现在的小孩早不稀罕了。

他回头时，正撞见余菲飞快收回的目光，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掩饰的、成年人式的怅然，见他看过来，又立刻扬起笑脸：“怎么了？”

“没什么。”陈奕移开视线，继续往上走，“快上课了。”

身后的脚步声又跟了上来，这次更近了些，他甚至能闻到她发间飘来的、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和记忆里某次徒步休息时，她从包里翻出的便携装洗发水味道，一模一样。

陈奕的手指在裤缝里蜷紧了。一定是巧合。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个和记忆里某个人长得一样的少女，带着十六岁该有的活泼，而他，是个困在少年身体里的、多余的成年人。

他能做的，只有离她远点，再远点。

“对了，”余菲忽然在他身边停下，指着走廊墙上的课程表，“下午第一节是英语啊，我最讨厌背单词了，你呢？”

她的语气太自然，像真的在抱怨一门课，可陈奕瞥见她盯着“2003年9月1日”的日期时，睫毛颤了颤。

那一刻，他心里某个角落突然软了一下。但很快，又被更深的自卑压下去——就算她真的……又能怎样呢？

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加快脚步拐进三班的教室，没敢回头看她是不是跟上来了。

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十六岁的阳光铺满课桌，陈奕趴在冰凉的木桌上，听着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这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重生，好像突然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