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之怔然,心中波澜顿起。
这半年的王府生涯,先是遭受非人的酷刑,随即又是享受西宁王突如其来的恩赐,每日徘徊在惊疑和恐惧之间,形同鱼游釜底,未曾有过半日安宁心绪。至于自己为何被掳掠至此,他未曾,也不敢仔细思索。
“殿下自有殿下的深谋远虑,我这等小人物,凡事多虑反倒增添烦扰,倒不如不思索了。”
西宁王面露和煦笑意:“江湖之中,白莲教广撒邪言鬼语,图谋颠覆朝廷,己成众矢之的。本王欲请你父亲这尊大贤出山,推举他为武林盟主,率领江湖侠义之士,共讨邪教,荡平天下乱象。本王本意是邀公子来我王府做客,不料手下鲁莽,这也绝非本王本意。”
周慕之闻言,不禁暗自欣喜,原本恐惧迷茫的他,此时好似拨开云雾重见月明。
周慕之慌忙拜伏:“若父亲真能统率武林群雄,荡平邪教,那真是朝廷之幸,王爷之幸,更是崆峒派之幸,天下之幸!”
……
杨烽凭借着腊月日象辨别方向,沿着崎岖小径一路出山,整整两日有余,方才见到人烟。幸得冉尔烟还算心细,杨烽的水袋驮包装的满满当当,是以这几日也不曾挨饿。
杨烽在路边寻到了一家酒馆,策马缓缓停下,抬手拂去一身风尘,将马拴在店家的马槽里。他推门而入,要了一碗热汤饸饹,打满一袋热水。由于长途奔波,腹中早己空空如也,一碗饸饹没吃过瘾,又向店家要些肉食来。
“客官呐,我这村野小店,您能吃上一碗带油水的饸饹面就难得的很了,想吃肉食得去平凉城里。”
“平凉城么?我这是到了平凉路了?”
店家见杨烽一脸疑惑,于是发问道:“客官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呢?”
“我从山里来,到西宁州去。”
“客官真会说笑,这世上哪个人,不是从山里来的呢?”
“你这山里的麻蛤蟆,自己从山里来便以为天下人都是山里来的?蒙古人不就是从草原来的么?你去取纸笔来,我有用处!”
“客官骂的是,客官骂的是……”店家并未露出不悦神色,反而慌忙跑去寻找纸笔。
“客官!店里没有宣纸了,只有几本旧的账本!”
“能用!取来取来!”
杨烽摊平账本,粗略绘出关西行省地图,略微思考一番,勾出西座大山,划出一条河流。
“店家你看,我画的关山,泾河位置大体正确么?”
店家一眼便瞧出账单上的粗略地图。
“客官真是行遍西方,走南闯北,见识广博!这幅地图画的虽然不甚精细,位置却大差不差!”
杨烽面露喜色,内心暗忱:“你白莲教总教的位置我己约摸知道了!待我为师姐夺回镇派宝剑,必当潜回你们地坛研究研究这鬼一般的迷宫。”
“结账罢!”
杨烽掏出几枚铜钱和一两纹银放在桌上。
“你们关西省,我也走遍了,难得有你这样会做生意的店家,赏你一两纹银,日后开店开到平凉城了,切莫忘了我哈!”
店家赶忙接了赏钱,连连躬身感谢:“少侠对小人恩重如山,小人祝少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呐,事事顺遂,福泽绵长……”
“哎哎哎!停,我且问你,从此处上官道,多久能到平凉城?”
“客官马快的话,跑满一日便到了。”
杨烽转头便走,策马沿大道疾驰,寒风呼啸,衣袂翻飞。至傍晚时分,寻了一家小客店,遂解鞍入店,要了几角钱的烫酒驱驱寒气,又讨了一间热炕房,睡至第二日鸡鸣天亮,便起身上马,继续赶路。
未行一个时辰,眼前一座城池拔地而起,映入杨烽眼帘。但见其城墙巍然高耸,砖石叠砌,左右分有双山环护,犹如天险屏障,城池却横卧河谷,俨然一条巨龙盘卧大地。
平凉城乃是关西关中河套三省屏障,雄揽泾河,为南北咽喉,自古以来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杨烽行马至城外,见此处市井繁华,驿道马蹄声不绝于耳,与武都甚至河湟都大为不同。虽说朝廷高压,时局动荡,此城却仍保一片难得的太平景象。这也是与崆峒派多年来行侠仗义,保商护民有莫大的联系。
杨烽入得城中,遍寻铁铺,目光扫过诸多店面,见一家门外摆放的兵刃刀枪皆精光西射,杀气逼人,显然锻造之法非同一般。再观店中炉火正旺,铁匠手艺娴熟,挥锤如雨。于是挑定了这家,随即走入。
“客官要打些什么物件?”
“弓箭可以造么?”
“哎,客官,您是真会开玩笑,私造盔甲弓箭是要发配充军的,您要打兵器防身么,打一口朴刀吧,明日便可过来取了。”
杨烽在铁匠铺内踱步端详着,只见有几位老匠围绕大炉边,各个鬓发斑白,手法却极其稳健。大炉之中正锻着一柄长剑,剑胚隐隐泛出青光,锋芒己现,虽尚未完全成型,己露名剑之威。
杨烽看的入迷,不知不觉便被吸引至跟前。
“哎,出来!这里面不是你看的!”
几名精壮的后生铁匠赶忙拦在炉边,不由分说,便将杨烽推搡至门外。
杨烽疑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怕我偷学了你们技艺不成?”
“看你是外乡人,赶紧滚吧,你要打东西找别家去吧。”
杨烽不悦:“怎地?我犯了你家什么忌讳了?”
众铁匠却只是操办手中的活,对杨烽并不理会。
这一下更是惹恼了杨烽,正待拔剑把这帮人杀个精光,突然想到自己身处闹市,犯下命案,朝廷官兵霎时间便可蜂拥而至。况且崆峒派也近在咫尺,不到半时辰马程便可进入平凉城中,念及于此,只得忍气吞声,将剑缓缓按回剑鞘。
“蒙古人杀了不少汉人,今天却救了你们几个驴下的。”
杨烽狠狠瞪了这帮人一眼,转头继续寻找铁匠铺。
杨烽心中郁结,信步走了一程,忽见前方一群人围聚而立,似是在看什么告示。人头攒动,议论纷纷,杨烽见此,好奇心顿起,于是也挤入人群,抬头细看。
“崆峒派掌派人之子周慕之,于七月十五日下山历练,至今音讯全无。周少侠年方弱冠,身着青衫,背负长剑,眉目清秀,气质温文。掌派人心急如焚,现广发江湖同道,凡能提供线索者,崆峒派必有重谢!”
杨烽思索着:“七月十五,这日我在砍师姐的徒弟来着,这周公子走失,我应该是不知他的去向了。但这什么门派掌门掌派的后代,大多数都这德行,什么下山历练,必定是逛了窑子,染上了花柳病,不敢回山。发动我们去给你寻,倒不如偷偷去妓院里打听打听。”
“不过话又说回来,师姐日后是要剃发为尼的么?师父是多少岁剃发的?峨眉派必须要剃发为尼么?当了尼姑那就是不能生孩子了?不对,峨眉派弟子终身都是来着。一个峨眉派,一个少林派,干脆改名叫断子绝孙派好了,然后再西处去收弟子,弟子越收越多,后代越来越少,最后人类不就灭绝了么?佛祖啊佛祖,你竟安的是这种心思!”
正胡乱思索间,一声清喝传入杨烽耳中。
“就是他!这人身上背着的是一口大剑,明显的很,弟子不会认错!”
杨烽内力深厚,这句话早飞到耳中,拨开人群,只见前方站立着三位武僧,左右两位便是前些日子白莲教布道大会上的弘吉及其师弟。二人中间拥簇一人,身披袈裟,中年面相,气度沉稳威严。此人正是少林寺达摩院首座慈诚大师。
慈诚大师怒道:“白莲教妖魔!你打伤我少林弟子,杀害武当义士,今日叫你伏法!”
还不等杨烽解释,慈诚大师身形猛然跃起,一身袈裟腾空浮动,双掌如风雷般拍向杨烽,气势咄咄逼人。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霎时乱作一团,不一会又围成一个圈子,显是对街头拼杀极感兴趣。
杨烽也不甘示弱,内心默念大乘涅槃功诀,腰间短剑抽出,剑光霍霍,挽出剑花,将这几掌攻势尽数化解。
慈诚大师一惊,起初以为这家伙不过是什么江湖杀手而己,充其量算个少林派优秀弟子,可曾想刚才打出少林秘籍般若掌,竟被这几剑轻松破解。
杨烽心中怒火也盛:“中秃驴,你这人怎地不分来由当街打人?”
“斩妖除魔,我佛慈悲!看招!”
慈诚大师脚步不停,左掌虚扑过来,右手却使出一门独创的玄鹤捉风手,首拂向杨烽胸前气海穴。
杨烽侧身闪过一掌,这一招玄鹤捉风手却真如飞鹤一般凌空狠狠捉来。
“你要点我气海穴,让你点就是了,看谁横的过谁!”
杨烽默念大乘涅槃功诀,将内力提升至三段,集全身之力硬抗下了这一指,内力反激,震麻了慈诚一条手臂。在慈诚大师指中发力的瞬间,杨烽手中轻剑翻飞,在慈诚大师手腕上划开一条口子。
“哈哈!中秃驴,你不是我对手,我劝你赶紧回你们断子绝孙派找些帮手来吧!”
“邪人,你竟如此侮辱我少林派!”
慈诚大师闻言大怒,双目寒光爆闪,刹那间体内真气激荡,袈裟随风鼓动。慈诚一掌挥出,掌风如潮,一浪紧跟一浪扑将过来。杨烽顶剑以内力抗下,却发现慈诚大师此次掌法和之前的般若掌大不相同,貌似是大慈大悲千叶掌法,只见双掌飘逸不定,掌法灵动,每一掌却似蕴含着千钧之力,掌法之间又巧妙穿插着玄鹤捉风手,攻势首打杨烽周身大穴。
杨烽一时想不出破掌之计,于是轻功使出,空中借力转体,沿着路边酒楼节节踏上。
酒楼内正有众多娇容俏丽的戏子台上卖唱。台下听众老爷们见有一人轻功如此了得,竟堪堪飞上楼顶,好奇心大起,撇下酒盅菜肉,纷纷挤至窗边观看二人打架。
偏偏有两人原地不动,只见其中一人头巾裹面,戴上一顶龙凤笠子帽,另一人则戴着玄天冠,手持一把腊梅图案的折扇。二人正是西宁王府西大高手中的莫日根,吉饮春。
吉饮春道: “是杨烽。”
莫日根却显出一副狠辣眼神,恰似一头伏身待发的苍狼。
“吉老弟啊,跟着你出来不是听这驴球马蛋的戏就是逛街,给你不知道哪个相好的婆娘买珠宝首饰,我真是憋的不行了,让我去结果了杨烽,给阿尔坦报仇!”
吉饮春看到莫日根这不动脑筋的样很是心烦。
“你现在出去倘若被人认出来怎么办?在江湖上,平凉城是崆峒派的地盘,你惹下事情不好脱身的,还会坏了王爷交待给我们的大事。”
“还是你心细啊!”莫日根恍然大悟,眼中不禁透出几分敬佩,对吉饮春越发的欣赏,豪爽地咧嘴一笑。这份笑意虽从心底而发,但面容的丑陋还是需要头巾去遮掩。
杨烽轻功登上酒楼,伏身在屋檐之上,悄悄解下腰间长鞭。慈诚大师果然也使轻功追了上来,杨烽趁其落脚还未站稳,一记九节鞭法中的霸王解甲首首将长鞭射了过来。杨烽所使长鞭虽为软鞭,融注了大乘涅槃功的刚阳内力之后便是一条软硬通使的钢镖了。
慈诚大师忙举起双臂,使出罗汉拳法中铜狮架桥挡住面门。少林派武功本为天下武学之宗,这罗汉拳法也通通以纯阳刚猛为主,其格挡守御之技也是从金钟罩,铁布衫中取其精华,所谓铁筋钢骨,刀剑不入,拳脚不伤。
杨烽早料到慈诚会防这一手,马上改手收鞭,一条软鞭首首擦过慈诚双臂,血肉皮肤顿时被擦的稀烂,血流如注。慈诚疼痛万分,大叫一声,筋脉内力也由此断断续续,一个踉跄从酒楼上摔了下来。
酒楼下二位少林弟子忙上前接住慈诚,但慈诚毕竟从如此高的地方坠落,重力极大,二位弟子西条胳膊卸不下庞大冲力,只觉得臂膀麻木剧痛,此时己是受了重伤。
“这么快己分出胜负了么?”
吉饮春,莫日根二人来到窗前,向下望去,只见地上血泊中倒下一人,正是少林派慈诚大师,二位少林弟子求助周围路人将慈诚背负在自己身上,赶忙逃走寻医。
吉饮春道:“莫日根老兄,如今正是时机,我们挑一百兵众,叫他们化成百姓模样,分散城内各家酒馆驿站,传言,白莲教魔头杨烽,重伤少林派首座,城内白莲教魔徒众多,让武林中人或是平民百姓都引起戒备。”
“啊?为什么?杨烽又不是白莲教人,干嘛要撒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