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青鸟街浸在糖霜般的雪沫里，琉璃灯笼在檐角摇摇晃晃，将朱红窗棂映成暖橘色。陶铁柱蹲在火锅店门槛上雕冰灯，修长的手指握着刻刀，刀尖在坚冰上游走，溅起的冰晶落在夏芽晒药的竹匾上，折射出细碎虹光。百年槐树的枯枝覆着雪絮，远远望去似琼枝玉树，松鼠精在树洞前堆了个巴掌大的雪饕餮，顶着片枫叶当红盖头。
“娘子，簪子借来用用！”陶铁柱忽然扬手，冰灯里未成形的龙影在晨光中流转。夏芽头也不抬地拍掉他欲偷椒盐核桃的爪子，街尾传来苏渺银铃般的笑嚷，小丫头被白岩拽着在雪地滑行，火锅店门口旁堆着歪扭的雪人，鼻头插着颗红辣椒。白岩拉着苏渺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冰痕，冻得首跳脚：“小祖宗！我这虎毛都快结霜了！”
暮色西合时，陶铁柱振臂敲响铜锣，搅动漫天飞雪：“冬至陶记宴，辣锅配醪糟！”声浪震落槐枝积雪，惊起群雀如泼墨。夏芽倚着窗口研磨艾绒，看那玄色身影在蒸汽中时隐时现。袖口的刺绣辣椒籽映着雪光，似寒梅绽在墨色枝头。
月升东山时，清涟踏着碎雪飘然而至。鲛绡长裙缀满珍珠，裙摆拂过青石板，留下蜿蜒的冰纹。她指尖捏着白玉酒壶，醉眼朦胧地倚在槐树下：“陶老板，温一壶竹叶青——”话音未落，酒壶“当啷”坠地，冰蓝酒液渗入雪中，凝成星星点点的琉璃珠。
“龙女姑姑，该彻底醒了。”清涟忽然踉跄着扑向夏芽，冰凉指尖点在她眉心。金光自接触处炸开，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涌来——寒潭剜鳞的剧痛、逆鳞嵌入饕餮心口的灼热、龙魂灯熄灭时化作的万千泡沫......夏芽踉跄后退，腕间佛珠“咔嚓”断裂，金珠滚落雪地，内里封印的龙影呼啸而出，绕着她翩跹游弋。
陶铁柱手中的铜勺“哐当”砸进辣锅，赤瞳缩成针尖：“清涟！你发什么酒疯！”他旋风般冲来，尾巴卷起雪浪将夏芽护在怀中，却见她额间浮现淡金龙纹，黑发无风自动，发梢渐渐染上珊瑚色。
“三百年前，公主为镇你暴食之症，借龙魂灯分离半魂转世。”清涟拾起酒壶猛灌一口，鲛尾拍碎满地冰珠，“如今龙珠归位，该还她完整人生了。”她扬手抛出一卷鲛绡，泛黄的信纸上龙王笔迹凌厉如刀，末尾朱砂印鉴刺得陶铁柱双目生疼。
五更梆子敲响时，晚风裹着冰雪漫进窗棂。陶铁柱蜷在后厨角落，掌心攥着碎瓷片，鲜血混着辣油滴落，在青砖上晕开暗红花纹。夏芽——或者说璃姬——蹲在他面前，新生龙角泛着珍珠光泽，指尖轻抚他心口逆鳞：“......又要哭了？”她嗓音仍带着凡人身躯的温软，眸中却流转着海底月华般的清辉。
陶铁柱猛然抬头，赤眸含泪：“你明知故问！”他衣襟下狰狞疤痕泛着金光，“当年在珊瑚林，你说要带我吃遍西海，转头就剜鳞抽魂......寒潭水那么冷，你怎么忍心对自己下手......”尾音哽在喉头，化作压抑的呜咽。夏芽叹息着将他拥入怀中，龙尾无意识缠上他焦黑的赤纹尾巴，鳞片相触时颤抖了一下。
窗外忽传来清涟的轻笑。鲛人少女蜷在温泉池边调理妖力，手指敲打着盛着固形汤的药汤碗：“某些人哭包模样，真是多年不见了。”冷风吹来瓷器碎裂声，混着老陶哽咽的嘟囔：“当年你爹把我打回原形，说我配不上龙宫......后来所有海域都不准我踏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他忽然抓住夏芽手腕，獠牙刺破下唇，“当初我把饕餮逆鳞藏在汤里，你怎么就尝不出我的心意？！”
腊月廿三，小年夜的雪下得正酣。青鸟街朱门紧闭，唯有陶记火锅店灯火通明。夏芽坐在檐下品尝陶铁柱调新口味的番茄火锅汤底，新生龙角隐在挽起的发髻里。暴雨冲刷着青石板，将百年光阴洗成褪色的绸缎。
“砰！”店门被飓风掀开，西海龙王踏雪而入，银须如雷电狂舞，袍角还沾着海沙。他撞见因噩梦惊醒的陶铁柱正哭着赖在夏芽膝头，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我梦见你在奈何桥左拥右抱......那些男鬼比北海太子还丑！”
满街妖怪憋笑憋得面目扭曲。卖糖画的李婶子“咔嚓”咬碎芝麻糖，陈伯的槐树枝抖落簌簌雪粉。龙王额角青筋暴起，镇海戟“咚”地插入地砖：“荒唐！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哭哭啼啼与女子膝上成何体统！？！”
夏芽施施然起身，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茶盏奉上：“父王尝尝，新焙的茉莉香片。”见龙王不接，她忽然歪头轻笑，“母后当年私赠您逆鳞时，可曾后悔过？。”龙王顿时噎住，镇海戟上的雷光倏地熄灭。
除夕夜，青鸟街飘起鹅毛大雪。白泽化作原形趴在槐树梢，鹿角玉蹄不染尘埃：“融合龙珠褪去人身，逆天改命，需受九道天雷，你们可准备好了？”陶铁柱将夏芽护在身后，赤纹尾巴焦躁地拍打雪地：“废话！老子皮糙肉厚......”话音未落，第一道紫雷劈开云层，将他击跪在地。夏芽龙角迸发冰蓝光华，无数水链缠住第二道雷光，却被陶铁柱怒吼着震碎：“笨龙！护好你的新鳞！”
当第九道金雷落下时，陶铁柱现出饕餮原形冲上云层，龙首狮身遮天蔽日，双翼卷起雪暴吞没雷光首首坠下。烟尘散尽后，他浑身焦黑地蜷在雪坑里，指尖颤抖着勾起夏芽一缕银发：“看......我说雷劫像挠痒......”夏芽泪珠砸在他鼻尖，新生鳞片泛起涟漪般的金纹。
元宵节的花灯亮彻长街时，鸳鸯锅在廊下咕嘟冒泡。夏芽龙尾浸在温泉池中，指尖戳了戳陶铁柱背上的新鳞：“丑。”饕餮叼着麻辣兔头回头，赤瞳映着琉璃灯火：“嫌丑你别摸啊！”尾巴却诚实地缠上她脚踝。
龙王抱着酒坛醉倒在柜台后，龙须上粘着糖炒栗子壳。清涟数着池底珍珠，每颗都映着零碎记忆：逆鳞镇邪的夜、新岁初生的雪、水波里纠缠的龙尾与赤纹。檐角铜铃忽被风拂响，陶铁柱凑近夏芽耳畔：“廊下再添盏灯吧？要绣辣椒串的鲛绡灯罩。”
夏芽轻笑，将炽火珠嵌进他护心镜：“不如多挂两串辣椒实在。”陶铁柱耳尖爆红，手指卷走她发间木簪“那我给你雕个带灯笼坠的发簪”。月光漫过共生契约，辣椒油在绢帛上晕开胭脂红，恰似三百年前珊瑚林间，初逢时惊鸿一瞥的心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