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街的夏日总裹着槐花香,阳光透过古董铺的雕花窗棂,在檀木货架上筛出碎金般的光斑。王青踮着脚擦拭博古架顶层的琉璃盏,汗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在锁骨处洇出深色水痕。那盏子是西海蛟族去年送来的“和解礼”,通体碧蓝如冻住的浪尖,盏壁雕着盘曲的蛟纹,鳞片在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冷光。
“轻着点擦!”奶奶的嗓门从后院炸过来,惊飞了窗台上打盹的蝴蝶,“摔了这玩意儿,西海那帮长虫又得闹腾!”
王青缩了缩脖子,指尖无意识地盏沿。琉璃触感冰凉,像在抚弄一片深海。他总疑心这盏子有灵性——每当午后蝉鸣最聒噪时,盏内会浮起细密的水雾,凝成半透明的小蛟,绕着他的手指打转。
“别碰它!”
心底有个声音尖叫,可蛟尾己经不受控地从校服裤管里钻出来。墨蓝色的鳞片在阳光下忽明忽暗,尾鳍扫过货架时带起一阵小旋风。王青慌忙去抓尾巴,却碰倒了青瓷胆瓶。瓶身坠地的脆响惊得他浑身一颤,蛟尾“唰”地绷首,横扫过整排古董——
“哗啦!!!”
玛瑙串崩成跳动的红珠,铜雀灯台歪着脖子栽进笔洗,那尊唐代陶俑更是骨碌碌滚到门槛边,陶土捏的圆脸正巧对着闻声赶来的奶奶。
“小兔崽子!”奶奶抄起鸡毛掸子冲进来,绣着太极纹的围裙兜着三颗滚落的琉璃珠,“说过多少遍,情绪不稳的时候别碰蛟族的东西!”
王青僵在货架旁,蛟尾蔫巴巴地蜷成团。他能感觉到鳞片在发烫,那是妖力失控的征兆。十五年来,这副半人半蛟的身体就像颗定时炸弹——月考紧张时尾巴冒出来,被同学嘲笑时指尖蹿出冰碴,连给小雨递情书都会让整条街突然下雨。
“我、我去扫碎片……”他垂头去捡陶俑,尾巴尖却“啪”地拍开他的手。
奶奶突然眯起眼。
货架阴影里,琉璃盏的碎片正泛起诡异的蓝光。水雾从裂缝中渗出,凝成模糊的影像:漆黑的深海漩涡里,一颗蓝色灵珠卡在珊瑚礁间,暗流中隐约闪过蛟族的鳞光。
“西海出事了。”奶奶蹲下身,老花镜链子扫过碎琉璃,“这盏子是他们的法器之一,如今碎了……”
话音未落,警报声刺破街巷的宁静。
挂在门楣上的青铜铃铛疯狂震颤,铃舌撞出点点火星——这是妖管局的“警报器”,专逮妖力失控的妖灵。
“张老太!您孙子又犯事儿了?”清涟倚着温泉馆的门框嗑瓜子,湿漉漉的长发还在往下滴水。她今天穿了件松垮的浴衣,衣襟上绣着条龇牙咧嘴的胖头鱼,“上回掀了我家屋顶,这回打算拆古董铺?要不来温泉馆打工还债?正好缺个搓背的蛟形按摩仪……”
“闭嘴吧你!”奶奶甩出《镇妖图》卷轴,泛黄的宣纸“唰”地展开,墨绘的八卦阵浮空旋转,“小青,按住尾巴!”
王青死死抱住躁动的蛟尾。阵图金光笼罩的刹那,他瞥见奶奶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阵眼处——那是人类操纵法器的禁术,会折寿的。
“您别用血!”他挣扎着想扑过去,尾巴却被阵法牢牢钉在地上。鳞片刮过青砖的刺啦声里,混着清涟的惊呼:“哎哟,这阵仗比我们西海祭典还刺激!”
警报铃渐渐熄了声。
奶奶瘫坐在太师椅上,苍白的指尖还攥着半块没绣完的平安符。符上歪歪扭扭的蛟龙是她熬夜描的,龙眼处特意缀了颗西海产的蓝珍珠。
“西海送你来那年,裹你的襁褓里就塞着这珠子。”她喘着气从怀里摸出本硬壳日记,封面印着褪色的浪花纹,“你现在也大了,你妈临死前写的,自己看吧。”
王青颤抖着翻开扉页。
钢笔字被水渍晕开了些,依然能看清那句:“混血不是残缺,是两片不同天空的交汇。陆地的风,深海的水,都会成为你的翅膀。”
窗外槐叶沙沙作响,蝉鸣突然温柔起来。清涟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湿漉漉的指尖戳了戳日记本:“你妈文采比西海那群老古董强多了!他们就会写什么《蛟族荣光三千年》,啧,酸掉牙……”
奶奶突然抡起鸡毛掸子:“小青!还杵着干嘛?扫碎片!修货架!把陶俑脑袋粘回去!”
王青抱着尾巴溜去拿胶水时,听见她小声嘀咕:“粘好看点,这俑子唐朝的,顶得上半年房租……”
暮色漫进铺子时,王青在博古架角落发现一片漏网的琉璃。
碎片里映出的深海幻象更清晰了:灵珠被锁在血色珊瑚笼里,蛟族的黑鳞卫兵穿梭如鬼影。他下意识伸手去碰,却见幻象中的龙珠突然转向自己,金光骤亮——
“吃饭了!糖醋鲤鱼要不要啊?”奶奶的喊声从后院飘来。
王青慌忙藏起碎片。
转身时,蛟尾轻轻扫过刚补好的陶俑。俑人圆脸上的裂缝里,一点蓝光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