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雷雨浇得孙公馆檐角铁马乱响，孙传芳突然把军刀拍在黄花梨案几上，震得茶盏里浮起两片夜来香花瓣。吴管事跪在波斯地毯的牡丹纹上，腿不自然地歪向一侧。
"你他娘不是说亲眼见七姨娘咽气？"孙传芳用刀尖挑起吴管事的下巴，"法租界巡捕房今早送来照片，闸北新开的裁缝铺老板娘——你给老子看看这眉眼！"
照片飘落在吴管事膝头，染坊朱砂溅在女人眼角，像极了那晚乱葬岗渗血的月光。他喉结滚动两下："老爷，那棺材是咱亲手钉的七寸棺钉......"
"钉个屁！"孙传芳一脚踹翻青铜冰鉴，冰块裹着杨梅滚到吴管事腿边，"守夜的癞头三现在还在广慈医院说胡话！说什么女鬼脚不沾地，裹脚布滴着黑血......"他突然压低嗓门，刀背重重磕在自鸣钟玻璃罩上，"你找的那个郎中，真确定她是猝死？"
窗外炸开一道紫电，吴管事看见军长影子在粉墙乱颤："那老东西全家都在咱们......"
"砰！"
军刀突然劈进案几，离吴管事手指不过半寸。孙传芳眼球布满血丝："英国人的烟土船后天就到吴淞口，这时候要是传出老子被冤魂缠身——"他猛地揪住吴管事衣领，"你知不知道帕特森领事上周见过青帮的人？"
雨声里混进梆子响，吴管事后颈突然一凉。他想起抬棺那夜，棺材底板似乎比寻常薄了三寸。正要开口，孙传芳却像被烫着似的甩开他，疾退两步撞翻博古架。
"什么声音？"
"老爷，是野猫......"
"放你娘的屁！"孙传芳盯着窗外摇晃的灯笼，"分明是裹脚布拖过青砖的声儿！"他神经质地擦拭刀柄，"那贱人下葬时穿的什么鞋？"
"回…回老爷，按规矩该是宝相花纹......"
"不对！"孙传芳突然暴喝，"你们这些杀才定是偷工减料！老子记得清楚，她右鞋跟有块黄杨木补丁！"他呼吸突然急促，"今早法租界送来的密报——裁缝铺后院晒着双敞口布鞋！"
吴管事开始抽搐。他想起三个月前纵火案，那个被他推进火海的工读女生也穿着敞口鞋。冷汗顺着脊椎流进绷带，溃烂的伤口突然刺痛难当。
"老爷，要不让张瘸子去裁缝铺......"
"你当老子傻？"孙传芳把刀横在他脖颈，"闸北现在遍地都是工会暗桩，姓徐的馄饨摊、卖梨膏糖的老货......"他突然诡异地笑起来，"听说那铺子用的朱砂染布？"
惊雷炸响瞬间，吴管事看见军长瞳孔缩成针尖。
张瘸子把烙铁按在郎中肩上时，老家伙突然嘶吼："她脉象根本不像活人！手厥阴心包经有阴邪......"冒烟的皮肉味里，他听见自己太阳穴在跳，"那夜抬棺时，棺材是不是轻了？"
"官爷明鉴！小老儿按方子抓的雷公藤，计量足够......"
"放屁！"张瘸子一鞭子抽飞对方牙齿，"你孙女书包里的洋糖哪来的？说！"瘸腿突然剧痛，他想起乱葬岗那晚，苏玉荷尸首的脚腕似乎......似乎没有当年他亲手铐上的铁链压痕。
地牢阴风穿过刑具间隙，发出呜咽似的哨音。吴瘸子猛地回头，看见自己影子投在血墙上，瘸腿那侧竟多出一团阴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