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芝把鸡蛋壳碾碎埋进茉莉花盆时，姐姐金莲正踮脚晾晒裹脚布。晨雾里渗血的布条像条死蛇悬在竹竿上，弟弟的哭声混着父亲砸烟枪的动静刺破窗纸。
"阿姐，借条裹脚布。"顾芝去扯竹竿上最旧的那条。
"使不得！"金莲瘸着扑过来，"这是娘临终前给我缠的吉布......"她枯瘦的手指突然摸到布条里的硬块，"这是什么？"
顾芝劈手夺回藏有地图的裹脚布："同学要仿古绣样。"她摸出周默存给的银角子，"够换半钱烟膏。"
金莲的眼窝在晨光里凹陷成两个黑洞："留着给你弟......"
里屋突然爆出巨响，父亲踹翻了夜壶。顾芝趁机把裹脚布塞进洗衣篮，篮底还沉着周默存给的磺胺药片——用蜡封在干桂圆里。
顾芝把发芽的生姜埋进圣玛利亚女校办公室的花盆时，周默存正在批改作文："你写'裹脚布是吃人的蛇'，但工部局档案显示，上海去年新增缠足女童三百人。"
"为什么不禁？"
"因为巡捕房收着足履税。"周默存翻开账本，"每双解放脚要交五角钱'异装罚金'。"她突然咳嗽，袖口露出渗血的绷带。
顾芝盯着她泡在搪瓷缸里的硬糖——周先生低血糖时总含这个："昨晚的爆炸......"
"炸的是日本人的棉纱船，误伤了两箱烟土。"周默存把糖块推给她，"你阿姐的病，光磺胺不够。"她拉开抽屉，里面躺着支西药注射剂，"盘尼西林，教会医院刚偷出来的。"
窗外响起下课钟，顾芝突然问："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去年丝厂女工罢工，领头人叫顾玉兰。"周默存展开泛黄的《申报》，照片里女子脖颈有块蝴蝶胎记，"你长得像她。"
顾芝摸着自己锁骨——那里也有块同样的胎记。
"她是我姑母。"粥勺在掌心攥出红印，"十五年前投了黄浦江。"
"不，她去了延安。"周默存扣住她颤抖的手，"现在需要有人接替她在纱厂的工作。"
周默存用红笔在顾芝的作文上画了个圈："'缠足是吃人的旧礼教'，这句话要是让训导主任看见，明天你就得退学。"她突然撕下整页作文纸，露出背面油印的罢工传单，"但苏区妇女扫盲班正需要这样的文章。"
顾芝盯着传单上"反缠足同盟会"的粗体字，听见窗外修女的祷告声："周先生，您这样会暴露......"
"训导主任只查得到《女诫》，查不到这个。"周默存掀开钢琴盖，从琴键夹层抽出个油纸包。焦香混着血腥味溢出来——是半只烤鸽子，脚上拴着细铜管。
"昨晚飞往闸北工会的信鸽被击落了。"她拧开铜管倒出卷胶卷，"七号仓的日本棉纱今天要运往东北，但我们在铁轨上埋了炸药。"
顾芝的指尖碰到鸽子冰冷的脚爪，上面刻着七道划痕："这是......"
"七天前我们策反了日军翻译官。"周默存用沾着血渍的手帕擦胶卷，"七道痕代表他提供的第七份情报。"她突然解开衣领纽扣，锁骨下方蜿蜒的疤痕像条蜈蚣，"去年往苏区送电台零件，我把微型胶卷缝在裹脚布里过哨卡，被烙铁烫出来的。"
阳光斜切进教室，顾芝看见那道疤上还粘着膏药："为什么要用裹脚布？"
"因为巡捕不会查女人的裹脚布。"周默存重新系好衣扣，"就像昨天让你用阿姐的裹脚布送地图——那些畜生只会盯着女人的小脚看，却看不见脚下埋着火药。"
下课钟突然敲响，远处码头传来闷雷似的爆炸声。周默存把烤鸽子塞进顾芝的书包："拿去喂保长家的狗，它吃了就不会乱吠了。"
"您怎么知道保长家的狗......"
"上个月罢工，就是那条狗叼着燃烧瓶冲进日资纱厂。"周默存推开窗户，江风卷着燃烧的棉絮飘进来，"现在明白为什么选你了吗？"
顾芝摸到书包里的磺胺药瓶，想起昨夜弟弟退烧后安稳的睡脸。码头方向的浓烟在空中扭成裹脚布的形状，而周默存正在黑板上写下今日作文题——《论女子读书之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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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芝准备把混进弟弟的米汤时，金莲正用裹脚布缠紧渗血的脚趾。"阿姐，跟我走吧。"她突然说，"去个不用裹脚的地方。"
"胡扯！"父亲踹门进来，"你姐走了谁换烟土？"他夺过药碗一饮而尽，"明天你去英美烟厂上工，王掌柜给找了个卷烟的活。"
油灯忽明忽暗，顾芝看着弟弟喝下带药的米汤。周先生说过，青霉素见效需要六小时。她摸到兜里硬糖，那是周默存给的最后一块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