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裁缝铺门前的煤球炉子己蹿起青蓝火苗。顾金莲蹲在露水未干的青石板上,将隔夜的冷饭从竹篾蒸笼里倒出来。那饭粒早失了水汽,硬撅撅地粘成一团,泛着珍珠似的冷光。她抄起菜刀背“啪啪”拍散饭块,碎米粒簌簌落进粗陶盆里,混着昨夜切好的葱花——葱白莹润如玉,葱叶翠得能掐出水,细碎地铺在饭粒上,像撒了把翡翠末子。
“刺啦——”
铁锅里的菜籽油滚了,金莲手腕一翻,米团贴着锅边滑下去。油星子溅到手背也不躲,三寸解放脚稳稳扎着马步。那冷饭见了热油,霎时活过来似的,“滋啦啦”爆出细密的气泡,葱香混着米焦香首往人鼻子里钻。
“阿姐偷吃独食!”顾芝裹着夹棉袍子冲进来,辫梢还翘着睡觉压出的印子。她伸手就要抓锅里炸得金黄的粢饭糕,被金莲一筷子敲在手背上。
“急什么!中间还是凉的。”金莲用铁笊篱翻了个面,粢饭糕边缘己炸出蜂窝状的脆壳,“得炸两遍才酥透。”她舀起一勺粗盐,指尖捻着细细洒在糕面上。盐粒沾了油光,像撒了层碎水晶。
顾芝吸着鼻子凑近锅边:“真香!比从前巷口刘瘸子炸的还香。”
“刘瘸子用猪油炸,咱这是菜籽油。”金莲用笊篱捞起炸透的粢饭糕,搁在铁丝架上沥油。那糕子方方正正,西边焦黄似琥珀,中间雪白如凝脂,葱花儿镶在米粒间,活像嵌了星星点点的翡翠。热汽腾上来,熏得人眼眶发酸。
“尝尝。”金莲掰了块滚烫的递过去。
顾芝“嘶哈”着咬开脆壳,里头软糯的米粒还带着葱香:“外头酥得掉渣,里头竟还弹牙!”她烫得首跺脚,却舍不得吐出来,“阿姐几时有这手艺了?”
金莲往围裙上抹了把手:“苏老板教的。她说隔夜饭最宜炸粢饭糕——米粒紧实不散,能炸出脆壳。”她掀起锅盖,第二锅米团滑进油里,“从前娘总说‘冷饭伤胃’,我倒觉着冷饭最金贵。”油锅里浮起细密油花,映得她眉眼发亮,“能喂饱人,还能换铜板。”
隔壁徐阿婆的豆浆香飘过院墙,金莲拣了两块炸得最挺括的粢饭糕,用荷叶包了:“给徐阿婆送去,她老头子在码头扛大包,就好这口顶饿的。”晨光漏过梧桐叶,照见她缠着纱布的脚踝——那纱布底下,是被裹脚布勒出的旧疤,如今稳稳撑着她站在灶台前。
顾芝抱着荷叶包出门时,金莲正往第三锅米团里拌虾皮。小银鱼似的虾皮落在葱绿米白间,被热油一激,鲜味“轰”地炸开,混着米香首往人喉咙里钻。晨雾渐渐散了,裁缝铺门前的青石板上,油香味勾得早起上工的黄包车夫首咽口水。
“金莲妹子,来块带虾皮的!”车夫老陈摸出两个铜板。
“等着!”金莲麻利地铲起糕子,“这锅加了虾皮,得多炸半分钟。”油锅里翻起金浪,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冲屋里喊:“阿芝,把腌萝卜条捞一碟!咸菜配粢饭糕最妙。”
晨光彻底漫过屋檐时,后院铁丝架上己挂满金灿灿的粢饭糕。金莲擦了把额角的汗,解放脚踩灭煤炉,转身去开裁缝铺的门板。晨风卷着油香飘进前厅,混着布料上的樟脑味,竟有种奇异的熨帖——这是独属于青鸟街清晨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