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1月,沦陷后第七日,阴雨)
裁缝铺的煤油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团昏黄。顾青阳正踩着缝纫机给保长媳妇改旗袍,忽然听见门帘“哗啦”一响——穿藕色和服的女人站在门口,木屐上沾满泥浆,手里拎着个滴水的食盒。
“改件男士长衫。”女人开口是生硬的中文,袖口露出半截淤青,“料子要杭纺绸,暗袋能装书册。”
顾青阳的针尖顿了顿。这女人和服的腰带结打得歪斜——日本己婚妇女绝不会犯这种错。她放下布料:“尺寸?”
“肩宽55,袖长65。”女人将绸缎铺在案上,食指在布面划了道弧线,“领口用双股线锁边,线头藏在第三颗扣眼。”
顾青阳瞳孔微缩——这是苏玉荷教过的联络暗号,第三颗扣眼藏线头代表“十万火急”。
周默存从后屋掀帘而出,手里端着茶盘:“夫人喝龙井?雨气重,暖暖身子。”
“关西人喝不惯绿茶。”女人突然改用流利的中文,“我要见你们的负责人。”
顾芝的剪子“咔”地戳进案板:“什么负责人?我们就是裁缝。”
女人从食盒夹层抽出一张照片:雨夜里,棺材铺老赵的板车正往棺材里塞布包,保长家的黄狗蹲在巷口放哨。
“上周西,你们用送葬队运了三百个急救包到西行仓库。”她指着照片角落,“黄狗那夜没叫。”
周默存捏紧茶壶柄:“你想要什么?”
“合作。”女人展开一卷绸布,虹口日军军火库的地形图赫然在目,“明晚八点,日本商会舞会。把这份地图缝进领事夫人的和服里——”
她推过另一份文件:“这是我的诚意。”
顾芝扫了一眼,呼吸骤紧——文件上是法租界所有地下党联络站的地址,用红笔圈出三个己被查封的据点。
“今晚七点,日军特高科要搜查青鸟街。”女人盯着周默存,“你们的电台藏在染缸夹层,对吗?”
周默存突然拔枪抵住女人额头:“名字?”
“山口良子,大阪反战同盟成员。”她扯开衣领,肩头烙着“H-107”的编号,“三年前被强征为‘女子报国队’,之前负责在关西军工厂装配炸药。”
顾芝的剪刀横在山口脖颈:“凭什么信你?”
山口良子将手掌按在染缸边缘,靛蓝的污水漫过她腕上的淤青:“这是虹口军火库的排班表,今晚八点换岗时有七分钟空隙。”她甩出一张油印表格,墨迹被雨水洇得发糊。
顾芝的剪子抵住表格:“一张破纸就想换我们卖命?”
“破纸?”山口良子敞开和服内衬,抽出一卷胶卷,“这是昨天刚拍的——吴淞码头三号仓,你们藏的物资全在这儿。”
周默存一把抢过胶卷对着光,画面里清晰可见板车上的红十字标志:“你既然拍了照,怎么没告发?”
“因为今天凌晨三点——”山口良子扯开衣领,锁骨下新鲜的鞭痕还在渗血,“我杀了两个宪兵,把巡逻队的胶卷换了。”
顾青阳的针尖在山口脖颈划出血线:“你手上沾了多少中国人的血?”
“二十七条命。”山口良子眼都不眨,“二十六个是关东军军官,一个是汉奸翻译。”她从腰带抽出一把匕首,“上个月百乐门爆炸案,那个给日军带路的汉奸,是我割的喉。”
周默存突然开口:“虹口公园爆炸案用的什么炸药?”
“TNT混氯酸钾,装在热水瓶里。”
“引爆时间?”
“演讲台鲜花换成白菊后三分钟。”
顾芝的剪子松了半分——这些细节从未见报。
山口良子突然划破掌心,血滴进染缸:“大阪劳工营的规矩,歃血为盟。”她蘸血在案板上画了朵残缺的樱花,“这是我父亲工厂的标记,被炸毁前所有炸药箱都印着这个。”
周默存掏出苏玉荷留下的半块铁牌——上面赫然是同样的樱花印记。
“你们上个月炸虹口码头用的TNT,有股关西焦油味。”山口良子从腰带抽出半截雷管,“这是我偷藏的样品,军工厂的炸药都掺了松脂——为了掩盖劣质原料。”
周默存接过雷管嗅了嗅,瞳孔微缩,就听山口良子轻声道:“码头运煤船的船老大,左耳是不是缺半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