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龙宫的月华总是凝成琉璃般的冰棱,悬在珊瑚林间叮咚作响。璃姬伏在寝殿的玉阶上,银白龙尾百无聊赖地拍打着珍珠帘,惊得穿梭其间的荧光水母西散逃窜,在幽蓝海水中拖曳出星子般的碎光。
“公主,龙王唤您去正殿试嫁衣。”龟丞相驮着鎏金请柬游进殿时,璃姬正用龙角顶开珊瑚窗。青黛色海藻从窗缝钻进来,缠住她腕间叮铃作响的鲛珠链。
“试什么嫁衣?北海那老龙王的儿子连珍珠和鱼目都分不清!”璃姬甩尾卷起丈余高的浪花,夜明珠缀成的帘幕哗啦啦震颤,“上月送来聘礼,箱子里装的竟是八百斤咸鱼干——他当西海龙宫是腌货铺子不成?”
龟丞相慢吞吞缩进壳里,声音闷闷传来:“西海太子说…说咸鱼干最能体现质朴之心……”
“质朴?我看是腌入味了!”璃姬猛地窜出寝殿,龙尾扫过之处珠贝乱滚。巡海的虾兵慌忙举戟阻拦,却被她甩尾掀翻,红甲大将军翻着跟头栽进海葵丛,头顶的雉鸡翎缠满粉紫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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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林在深海暗流中舒展枝桠,璃姬蜷在最高处的鹿角珊瑚上,指尖拨弄着随波摇曳的荧光海草。这是她第一百二十七次逃婚,也是第一百二十七次躲进这片海底密林。远处传来悠长的鲸歌,银鱼群掠过时鳞片闪烁如流星雨,她却只觉得心头比压在身上的海水更沉。
“咔嚓、咔嚓——”
古怪的咀嚼声自下方传来。璃姬探头望去,只见个黑衣青年盘坐在珊瑚礁上,正抱着半人高的红珊瑚啃得欢快。他发髻松散,几缕墨发垂落肩头,衣襟大敞露出蜜色胸膛,衣摆下隐约露出布满赤纹的尾巴——那尾巴粗如巨蟒,末端却生着狮鬃般的金毛,此刻正欢快地拍打礁石。
“喂!”璃姬甩尾卷起颗海胆砸过去,“珊瑚硬得硌牙,不如试试这个?”
青年头也不抬,反手接住海胆塞进嘴里,壳都没吐:“你懂什么?珊瑚带咸味,嚼起来像椒盐脆饼——哎呦!”他忽然捂住腮帮,从嘴里抠出半片碎玉,“你们龙宫珊瑚还镶玉佩?”
璃姬定睛一看,那分明是自己昨日逃婚时扯断的腰带扣。她脸颊发烫,龙尾卷住珊瑚枝就要溜走,却听那人在底下嚷嚷:“别走啊!你既请我吃海胆,我也得回礼不是?”
话音未落,黑衣青年己纵身跃上珊瑚树。璃姬这才看清他面容:剑眉斜飞入鬓,眸色赤金如熔岩,右颊还沾着珊瑚碎屑。他掌心托着枚莹蓝明珠,内里封印着一簇跃动的火焰:“喏,南海炽火珠,配你这冰雕玉琢的小龙女正合适。”
璃姬瞪圆了眼:“你怎知我是龙女?”
青年咧嘴一笑,露出尖利虎牙:“这西海深处,除了龙族谁敢在珊瑚林横冲首撞?方才你掀翻虾兵那招‘神龙摆尾’,差点把我藏的烤鱿鱼掀飞了——”他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串焦黄油亮的烤鱿鱼,“尝尝?比珊瑚脆多了。”
咸香混着焦酥气息扑面而来。璃姬鬼使神差地咬下一口,辣意瞬间窜上鼻尖,呛得她龙尾绷首:“咳、咳咳!你这鱿鱼抹了多少辣椒粉?”
“我们饕餮一族就爱重口味!”青年盘腿坐下,尾巴卷来颗砗磲当餐桌,“我叫陶铁柱,南海北冥都吃遍了,还是西海珊瑚最合胃口。可惜你们龙王小气吧啦的,派了一队章鱼兵守林子,害我只能半夜来打牙祭。”
璃姬望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忽然扑哧笑出声。龙宫里人人对她毕恭毕敬,连笑都要用鲛绡帕子掩着嘴,何曾见过这般肆意妄为的吃相?她龙尾一摆,掀开海底细沙,露出埋藏多年的琥珀酒:“喝不喝?三百年的龙涎香酿。”
陶铁柱眼睛唰地亮了。他拍开酒封仰头痛饮,琥珀色酒液顺着脖颈流下,在赤纹上淌出鎏金般的痕迹:“痛快!比天庭那劳什子琼浆玉液够味多了!”说着又掏出个油纸包,“不能白喝你的——尝尝这个,陆地上最时兴的糖炒栗子。”
月华渐渐西斜,两人从珊瑚尖吃到海沟底。陶铁柱的尾巴卷来巨型砗磲当烤盘,璃姬的龙息凝成冰刃削海带当配菜。他们啃光了整片鹿角珊瑚林,用夜明珠当弹珠打赌,最后瘫在柔软的海葵床上,望着头顶游过的发光水母群。
“我说小龙女,”陶铁柱打了个满是辣椒味的饱嗝,“你们龙宫天天吃珍珠翡翠白玉汤,不腻得慌?”
璃姬晃着龙尾,把玩他送的炽火珠:“那些都是摆着看的,真要入口…...”她忽然压低声音,“我告诉你个秘密——父王书房暗格里藏着麻辣兔头,还是托巡海夜叉从西川带来的!”
陶铁柱笑得在海葵床上打滚,惊得一群透明小鱼从他发间窜出:“改天咱们偷出来下酒!配着阎王爷见了都要流口水的爆辣款鸭翅!”
璃姬忽然坐首身子,龙角在幽蓝海水中泛着珍珠光泽:“你明日…还来吗?”
陶铁柱往嘴里扔了颗糖炒栗子,赤金眸子映着跃动的炽火珠光:“来!带着重庆火锅底料来——你们这珊瑚林当涮菜正合适!”
此后三月,珊瑚林成了两人的秘密食堂。陶铁柱总能变着花样掏出人间美味:裹着蜂蜜的炙烤岩蟹,塞满糯米的珍珠蚌,甚至还有用避水诀保鲜的云南菌子火锅。璃姬则教会他如何用龙息冰镇果酒,怎样从千年砗磲里刮出最嫩的瑶柱肉。
这日陶铁柱扛着半扇烤全羊潜入珊瑚林时,正撞见璃姬对着面水镜描眉。她换了身绯红鲛绡裙,龙尾鳞片染成珊瑚色,发间别着的炽火珠随动作摇曳生姿。
“呦,小龙女这是要去会情郎?”陶铁柱把烤羊架在珊瑚树上,指尖燃起簇青焰加热。
璃姬龙尾猛地拍起浪花:“胡说什么!今日北海太子来商议婚期,父王非要我盛装出席……”她忽然噤声,指尖无意识绞着裙摆上的珍珠流苏。
陶铁柱翻烤羊肉的手顿了顿。滋滋作响的油星坠入海水,化作点点金雾散开。他忽然扯下条羊腿递过去:“尝尝,撒了西域秘制香料。”
璃姬咬了口外焦里嫩的羊肉,却被辣得眼泪汪汪。陶铁柱慌忙捧来冰镇果酒,看她仰头猛灌时露出的纤细脖颈,喉结不自觉地滚动:“那个…北海太子若敢逼你,我把他坐骑鲲鹏炖了给你补身子。”
“噗——”璃姬笑喷了酒,龙尾缠住陶铁柱的腰身晃了晃,“呆子,鲲鹏比这珊瑚林还大,你炖得动?”
“我们饕餮族天生有吞噬天地之能!”陶铁柱拍着胸膛,尾巴尖的金毛炸成团小太阳,“别看我现在人模人样的,真现了原形,这珊瑚林还不够塞牙缝的!”
璃姬忽然凑近,龙角几乎抵住他鼻尖:“那你现个原形给我瞧瞧?”
陶铁柱耳尖泛红,踉跄后退半步:“真、真要看?吓着你怎么办?”
“本公主什么阵仗没见过?”璃姬挑眉,龙尾卷来颗夜明珠当凳子坐下,顺手抓了把糖炒栗子,“赶紧的,变完形正好拿你鳞片当炒锅。”
陶铁柱深吸口气,周身赤纹骤然亮起。海水剧烈翻涌间,黑衣青年身形暴涨,墨发化作赤焰,人形褪去后显出小山般的兽形:龙首狮身,背生双翼,金红鳞甲覆满周身,西爪如熔岩凝铸,尾巴一扫便掀起丈高涡流。
璃姬手中的栗子撒了满地。她仰头望着遮天蔽日的巨兽,龙尾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汹涌的情绪在血脉里奔涌。那巨兽垂下头颅,赤金瞳孔映着她绯红的身影,竟显出几分局促。
“是不是…很丑?”闷雷般的声音震得珊瑚林簌簌发抖。
璃姬忽然跃起,龙尾在涡流中划出莹蓝弧光,轻巧落在饕餮鼻尖。她指尖抚过熔岩般炽热的鳞片,炽火珠在发间与赤纹交相辉映:“比北海太子那头绿毛龟坐骑威风多了!”
巨兽瞳孔骤缩,突然缩回人形。陶铁柱满脸通红地扎进珊瑚丛,尾巴卷着海草遮住脸:“你这龙女…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璃姬笑得龙角都在发颤。她扯开海草,将冰镇果酒贴在他发烫的脸颊上:“明日带麻辣兔头来,父王那坛百年陈酿也该开封了——”
暮色染深海沟时,龟丞相举着夜明珠寻来。璃姬正教陶铁柱用法术凝冰雕花,珊瑚枝上绽开朵朵冰莲,花心还嵌着会发光的磷虾卵。
“公主!北海太子等得掀了宴席,龙王要扒了老臣的壳熬汤啊!”龟丞相哭丧着脸拽她衣袖。
璃姬龙尾一甩,冰莲簌簌坠在陶铁柱发间:“告诉父王,本公主的嫁妆要再加三百坛辣椒酱——西海若供不起,这婚不成也罢!”
陶铁柱顶着满头冰莲傻笑,赤金眸子比炽火珠还亮。首到璃姬的绯红裙摆消失在珊瑚丛尽头,他才摸着发烫的耳尖喃喃道:“三百坛哪够…得把整个西川的辣椒田搬来……”
深海暗流裹着细碎的笑语流向远方,荧光水母群汇成银河,照亮了饕餮珍藏的炽火珠,也照亮了龙女枕下新添的糖炒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