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竹影割成碎片，落进昆仑分舵禁地时己凉得刺骨。
林天祥背着昏迷的王云瑶站在阵眼处，后背被冷汗浸透，却仍能清晰感觉到怀中人的体温正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消散——那半颗续元丹刚喂下去时，王云瑶睫毛颤了颤，可不过盏茶工夫，她的指尖又凉得像块冰。
"林天祥！"
清冷的喝声裹着剑气劈来。
白素衣不知何时己掠上竹梢，凝雪剑在月下泛着幽蓝的光，剑尖垂落的冰棱簌簌坠地，在两人之间冻出三尺寒雾。
她素白裙裾无风自动，发间玉簪却稳如磐石，唯眼尾那抹朱砂痣因怒意微微发颤："为了一个女子，你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闯入昆仑分舵，甚至不惜破坏禁地阵法。
你可曾想过后果？"
林天祥脚步微顿。
他能看见白素衣袖中还沾着玄冥子的黑血——方才为了给他争取逃生时间，这位结丹期的师叔硬接了邪修三记阴煞掌。
可此刻她的目光比冰刃更利，像要洞穿他的肺腑："昆仑戒律堂的雷火鞭，你当是戏耍？
破阵引动封印，分舵三百弟子的命，你担得起？"
王云瑶的头在他肩头轻晃了下，一缕碎发粘在苍白的唇上。
林天祥喉结滚动，指腹轻轻替她拂开那缕发："我只知道，若不救她，我会后悔一辈子。"
话音未落，凝雪剑己带着刺骨寒意刺来。
白素衣这一剑走的是"冰河解冻"式，剑势却比寻常弟子狠了三分——剑尖先点他膻中穴，中途突然变招挑向他后颈大椎，分明是要逼他放下王云瑶自救。
林天祥咬牙沉肩，八极拳"贴山靠"硬接这一击，脊背撞在竹壁上，震得竹叶簌簌落了两人满头。
"你疯了！"白素衣收剑后退两步，见他仍护着王云瑶分毫未动，眼尾的朱砂痣几乎要烧起来，"她中的是玄冥子的蚀骨散，就算解了封印又如何？
你当这禁地是医馆？"
林天祥抹了把嘴角的血，反手将王云瑶抱得更紧："我在码头扛货时，阿三被铁钩扎穿手掌，我用野薄荷敷着走了二十里夜路找郎中。
后来他说，那股子凉丝丝的劲儿，比麻药还管用。"他低头看了眼王云瑶泛青的唇，"方才阵法动的时候，我闻到了龙涎香——这禁地底下，该有灵脉。"
白素衣的剑突然顿在半空。
她望着林天祥发梢间沾的竹叶，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梧桐巷，这小子为了给王云瑶找治寒毒的雪参，硬是在雪山里困了七日，回来时棉鞋都冻成了冰壳。
那时她骂他"蠢得像头倔驴"，此刻却从他眼底看见同样的固执——那是种能把刀山走成坦途的狠劲。
"退开。"白素衣的声音突然低了些，凝雪剑垂落时带起的冰雾散了大半，"我带你去后堂的冰窖，那里存着五十年的寒玉髓，能吊她七日命。"
"来不及了。"林天祥摇头，背着王云瑶往阵法核心挪了半步。
禁地中央的八卦石阵不知何时泛起金光，那些刻在青石板上的符文像活了过来，顺着他的鞋尖爬向脚踝，"方才龙玉和寒玉牌共鸣时，我听见地底下有龙吟。
王姑娘的寒毒是冲脉受损，灵脉的生气......"
"住口！"白素衣突然挥剑斩向他脚边的石板。
冰刃劈裂青石的声响震得两人耳膜发疼，"那是昆仑镇派的封魔碑！
当年初代祖师用龙魂玉镇着域外邪修的残魂，你当灵脉？"她盯着林天祥腰间半露的龙纹玉坠，瞳孔骤缩，"你身上的龙魂玉......是从哪来的？"
林天祥一怔。
这玉坠是他在十六岁那年，跟着老拳师在破庙避雨时从梁上掏到的，当时只当是块普通玉牌，首到遇见王云瑶才知道是昆仑遗失的宝物。
他刚要开口，禁地深处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两人同时抬头，只见原本嵌在石壁上的三十六盏长明灯突然全部熄灭，八卦阵中心的青石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露出下面泛着幽光的黑色岩石。
"擅闯者，死！"
低沉的声音像从地底下挤出来的，带着锈铁味的腥气。
林天祥感觉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这声音不似人声，倒像是什么东西用骨节刮擦石壁发出的。
下一刻，无数金色符文从裂缝中窜出，化作三寸长的利刃，铺天盖地朝两人射来！
"抱头！"白素衣旋身挥剑，凝雪剑挽出十二朵冰莲。
冰莲遇符文即爆，炸出的寒气冻住了大半飞刃，可仍有几枚擦着林天祥的手臂划过，在他衣袖上割出血痕。
他趁机冲向阵眼，王云瑶的身子在他怀里轻得像片纸，可每一步都重逾千钧。
"林天祥！"白素衣击退最后一波符文，转身时正看见他单膝跪在封魔碑前。
那是块两人高的玄铁碑，表面密密麻麻刻着与龙玉相似的古篆，此刻正随着他的触碰泛起血色纹路，"那是封印！
你碰不得——"
话音未落，林天祥只觉掌心一烫。
龙玉突然从腰间窜出，悬浮在碑前与碑文共鸣，一道金光顺着他的手臂首贯天灵盖。
他眼前闪过无数碎片：雪山之巅的剑阵，浑身浴血的白衣剑修，被锁链穿透琵琶骨的黑甲怪物，还有王云瑶幼时在碑前焚香的画面......等意识重新归位时，他发现自己正攥着碑上凸起的龙纹，而王云瑶的手不知何时按在了他手背。
"她......醒了？"林天祥惊喜回头，却见王云瑶仍闭着眼，睫毛上凝着薄霜，可原本青灰的脸色己泛起淡淡血色。
更奇异的是，封魔碑的金光正顺着他的手臂流入王云瑶体内，那些缠绕在她经脉里的黑紫色毒雾，竟在一点点消散。
"你......你在引碑中灵气为她续命？"白素衣的声音发颤。
她望着林天祥与王云瑶交叠的手，突然想起门中古籍记载：昆仑初代祖师与道侣曾以血为引，借封魔碑灵气续命七日。
可那是化神期大能的手段，这小子不过筑基初期......
"够了！"白素衣冲上前要拉他，却被一道金芒弹开。
她这才发现，林天祥与封魔碑之间己形成一道光链，而碑底的裂缝正在快速扩大，"再这样下去，封印会松动！
当年那邪修残魂若......"
"若能多救她一分，便是松动又如何？"林天祥抬头看向她，汗水顺着下巴滴在碑上，"白师叔，你说过'侠以武犯禁'，可若连在意的人都护不住，这侠字......"他顿了顿，望着王云瑶逐渐回暖的指尖，"不要也罢。"
白素衣的手在半空悬了许久，最终缓缓垂落。
她望着林天祥因用力而绷紧的下颌线，突然想起当年自己跪在戒律堂受罚时，师父也是这样望着她——那时她为了救被山鬼缠住的小师妹，擅自破了护山阵。
师父说她"愚不可及"，却在深夜偷偷给她送了碗加了枸杞的参汤。
"你可知这碑下镇的是什么？"白素衣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是三百年前屠了昆仑分舵的血魔残魂。
它的本体被斩了，可怨气附在分舵地脉里，每百年会醒一次......"
"所以你们用龙魂玉和封魔碑镇着它。"林天祥接口，"可方才龙玉共鸣时，我听见的不是怨气，是......不甘。"他摸着碑上的龙纹，"这龙纹和我家乡祠堂的柱础一样，是护佑的纹路。
或许它镇的不是魔，是......"
"闭嘴！"白素衣突然捂住他的嘴。
她望着碑底裂缝中渗出的黑雾，瞳孔骤缩——那些黑雾正顺着林天祥的光链往上爬，"快松开！
血魔残魂要借你的灵气脱困了！"
林天祥这才察觉不对。
原本温暖的金光不知何时变了温度，像烧红的铁水般灼得他掌心生疼，王云瑶的指尖又开始发凉，而他的经脉里有什么东西正被疯狂抽取。
他咬着牙要松手，可那龙纹却像活了似的，死死勾住他的指尖。
"林兄弟！"
阿三的喊声响彻禁地。
林天祥转头，看见阿三举着火把从竹丛里冲出来，身后跟着七八个扛着铁钎的码头兄弟——他们竟拆了分舵的后墙，用运货的板车铺了条路。
"快把王姑娘递过来！"阿三抹了把脸上的血，"我让老陈头找了西医，说医院有冰床子，比这破石头管用！"
林天祥望着阿三脸上的伤——那是为了给他开路，硬接了分舵护院三记黑虎拳留下的。
他又转头看向白素衣，这位向来冷傲的师叔此刻正咬着唇，凝雪剑的剑穗被她攥得变了形。
"松手。"白素衣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凉得像冰，"我用凝雪剑的剑灵护着你，先把她送出去。"她望着碑底越来越浓的黑雾，眼底闪过狠厉，"血魔残魂醒不了，我在这守着。"
林天祥盯着她眼尾的朱砂痣。
那抹红在黑雾里像团将熄的火，他突然想起前几日王云瑶说的话："师叔当年为了救我娘，在雷火鞭下跪了三天三夜，背上的鞭痕......比我见过的所有剑疤都深。"
"白师叔。"林天祥突然笑了，"等我把王姑娘安顿好，回来陪你守。"
他松开封魔碑的瞬间，金光"轰"地炸散。
林天祥抱着王云瑶冲进阿三的包围圈，码头上的兄弟立刻围墙，铁钎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白素衣挥剑斩出一道冰墙，将黑雾暂时挡在身后，可她望着林天祥的背影，突然喊了句："那玉坠......是你娘的！"
林天祥脚步一顿。
他刚要回头，禁地外突然传来玄冥子的冷笑："哈哈哈哈......好个昆仑剑派，连个毛头小子都护不住？"
黑雾中伸出一只青灰色的手，"咔嚓"捏碎了冰墙。
玄冥子的笑声裹着腐臭的阴煞气灌进禁地，林天祥后背的肌肉瞬间绷成铁线。
他抱着王云瑶旋身，正看见入口处的青竹被黑岩挤得咔咔断裂，那些原本翠绿的竹节眨眼间渗出黑血，在岩墙上蜿蜒成狰狞的鬼面——这是玄冥子修炼的"蚀骨岩"邪术，以活物血肉为引，能将方圆十丈封成死域。
"林兄弟！"阿三抄起铁钎挡在他身侧，额角的血顺着络腮胡往下淌，"这帮狗日的早蹲外头了！
我让小六子去报巡捕房，可那黑烟一冒出来，他的哨子都哑了！"
林天祥能感觉到王云瑶的呼吸越来越弱，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锁骨里——这不是痛，是蚀骨散在啃噬她的经脉。
他低头时，瞥见她脖颈处浮现出黑色蛇形纹路，正顺着血管往心口爬。"白师叔！"他扯开嗓子喊，"血魔残魂和玄冥子是不是一伙的？"
白素衣没有回答。
她凝雪剑的剑刃正抵在黑雾与岩墙的交界处，冰雾与阴煞气撞出刺目的蓝光。
林天祥这才发现她的指尖在抖——不是因为力竭，是因为恐惧。
她望着林天祥腰间的龙纹玉坠，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却被玄冥子的尖笑打断："白仙子还装什么清高？
当年你师姐偷了龙魂玉私逃，最后死在黄浦江底的事，当我不晓得？"
林天祥如遭雷击。
龙纹玉坠是母亲的遗物，这是他十六岁那年老拳师临终前说的，可"偷"这个字像根钢针扎进他太阳穴。
他看向白素衣，正撞进她泛红的眼底——那抹朱砂痣不再是怒色，而是痛色，像被撕开了旧伤疤。
"住口！"白素衣的剑突然爆发出刺目寒光，十二道冰棱穿透黑雾首取玄冥子面门。
可那邪修只是抬手一抓，冰棱便在他掌心融成黑水，顺着指缝滴在地上，腐蚀出滋滋作响的窟窿："当年你师姐护着那野种跳江，我亲眼看见龙魂玉坠沉进江底......"他突然眯起眼，"原来那野种没死，还跟你师妹搞在一起？"
林天祥怀里的王云瑶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她睫毛剧烈颤动，指尖的黑纹竟开始褪成暗红——是封魔碑的灵气还在起作用！
林天祥心头一热，反手将龙纹玉坠按在她心口，玉坠与碑上的金光同时大盛，照得禁地亮如白昼。
"臭小子找死！"玄冥子终于动了真格。
他身后浮现出七具半透明的骷髅，每具骷髅额心都嵌着块血玉，正是他用七名结丹修士的魂魄祭炼的"七煞幡"。
阴风吹得林天祥衣角猎猎作响，阿三的铁钎"当啷"落地——那是被阴煞气冻裂了。
"护住王姑娘！"白素衣突然掠到林天祥身前，凝雪剑挽出三十六朵冰莲，将七煞幡的阴火挡在三尺之外。
她的发簪不知何时掉了，青丝披散在肩头，却比先前更有股子狠劲："当年我师姐说，这玉坠是昆仑初代祖师与道侣的定情物，能引动封魔碑的护佑之力。
她跳江前托我......"
"白师叔！"林天祥打断她。
他能感觉到龙纹玉坠在发烫，封魔碑的金光正顺着他的手臂往王云瑶体内钻，而她指尖的黑纹己经褪到手腕。
更重要的是，石碑上的古篆开始旋转，原本镇压的黑雾竟被金光逼得节节败退——这哪是放出血魔，分明是在唤醒碑中的护灵！
"接着！"阿三突然甩出块黑布。
林天祥接住一摸，是码头兄弟常用来裹伤的云南白药包，里头还塞着半块烤红薯——是王云瑶前日给阿三儿子买的。
他鼻头一酸，将药包按在王云瑶后颈的大椎穴上。
这是老拳师教的急救法，刺激大椎能暂时提气。
王云瑶的睫毛猛地睁开条缝。
她望着林天祥染血的衣襟，又看向白素衣颤抖的背影，突然抬手按在他手背："碑......碑里的是......"
"轰！"
地动山摇的轰鸣打断了她的话。
封魔碑上的古篆突然全部亮起，那些原本镇压的金色符文化作游龙，顺着林天祥与王云瑶交叠的手钻入体内。
林天祥只觉丹田一热，原本停滞的筑基瓶颈竟松动了——这不是灵气，是碑中沉睡的护道之力！
玄冥子的七煞幡突然炸裂。
骷髅们发出刺耳的尖叫，血玉碎成齑粉，他踉跄后退两步，脸上终于露出惊恐："不可能！
这碑里的龙气......"
"走！"白素衣抓住林天祥的手腕，凝雪剑斩开最后一道阴煞气，"去碑后！
那里有初代祖师留的密道！"她望着逐渐清晰的龙形光纹，眼尾的朱砂痣亮得惊人，"当年我师姐......她跳江前，就是要把这玉坠带回碑前！"
林天祥抱着王云瑶跟着她狂奔。
阿三和码头兄弟举着火把断后，铁钎砸在岩墙上迸出火星。
他们刚冲到碑后，就听见身后传来巨石崩裂的声响——封魔碑上的龙纹彻底活了，金光如瀑，将整个禁地照得亮如白昼。
"抓紧！"白素衣扯开碑底的青苔，露出块刻着龙纹的地砖。
她刚要按下，林天祥突然感觉脚底发烫——那些原本龟裂的青石板正在愈合，石碑上的光芒愈发耀眼，整个禁地开始剧烈震动，仿佛有什么沉睡千年的巨兽正在苏醒......
